下了几日的雨总算是停了。
但相对应的,天气也骤然坠入冷瑟。
日光清亮,如透过冰罩而折下,笼罩了乾清门前。
长风穿过乾清门前空地,穿过跪在此处的一众官员。
以户部尚书为首,加之清流派主要官员,以及清流派世家出身的国子监学子,正静默而跪。
总之就是在座各位后台都邦邦硬。
禁军听令而动,在乾清门前排成一列,稻草人似的,主要起到一个吓唬人的作用。
禁军统领姓孟,孟安宁,乃是大理寺卿孟起的同宗兄弟。
孟家素来中立,不参与党争。孟安宁做禁军统领虽说不至于尸位素餐,但夹在两派中间,也难有多大作为。此刻面对伏阙的百官,十分两难。
孟安宁令副将进宫去请陛下旨意,眼下副将从宫道上匆匆而来,孟安宁见状,忙拉人走到一旁墙角,问他:“陛下怎么说?”
副将抱拳低头,悲切道:“陛下病情加重,眼下又昏睡过去了!温尚宫在榻前照顾,传出消息来说,先不动这些人,让他们跪着,看他们能跪几天……”
孟安宁只觉得万分头疼。
跪着是没问题,可有几个年纪颇大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是他老孟拿脑袋顶上?
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孟安宁只得让太医院一起候着,一旦有人倒下,马上就把人拖下来治好!
玉霄殿内,温疏棠传完令,回到里间。
“姑娘怎么样?醒了吗?”
元曦正捂着嘴咳嗽,陆砚冰半扶着她,眉头紧皱。
元曦哑声道:“户部沈望舒带人跪在乾清门前?”
温疏棠点头,颇为忿忿:“这是威胁!”
元曦问:“林哲庸也在列么?”
“那倒未曾。”
她便一笑:“那看来就是此人出的主意了。我给三司的新证据,打到七寸上了。这是个好消息。”
昨日她刚好了点,见完沈望舒和林哲庸以后,三司又闻讯而来。
三司共审期限已到,他们也该赶紧找天子回禀结果了。
于是元曦又花了一个时辰听他们汇报工作结果。
听完以后,元曦点点头,想起自己这里还有一份“神秘好心人”给的证据,索性也拿了出去。
沈望舒和林哲庸的态度提醒了她,要想撬动清流派的根基,只是办了一个贪官远远不够。
他贪的部分,必须和清流派利益息息相关才行。
于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元曦回玉霄殿的时候,天都黑了,脸烧得通红。
太医被陆砚冰拎来一看,险些厥过去。
原本好转的病情加重了!
老太医不好骂陛下,就只好喷了一顿陆砚冰怎么不照顾好陛下。
温疏棠也在,她生怕老太医给这位暗卫统领骂生气了,他拔刀捅人。
结果陆砚冰听得十分恭敬,还给老太医泡了好茶,一边听一边微笑,温疏棠疑心他在暗爽。
温疏棠不明所以,对葛兰因道:“太医不骂咱俩光骂他,他怎么还暗爽上了!”
葛兰因欲言又止:“他就是在爽元姑娘生病但只骂他。”
温疏棠:?
受不了了。
这个宫里还有正常人吗我请问!
今天一早温疏棠再来,见元曦病情竟然又平稳了下来。
她也不得不承认,陆砚冰照顾人确实尽心。
温疏棠问:“禁军统领差人来问,我让他们先别动人,沈望舒他们想跪就跪着好了。但此法不能长久,还要赶紧想对策。”
元曦太阳穴的青筋跳动着疼。她深吸了口气。
“伏阙……”她低声道,“赌的就是帝王在乎自己的名声,对吧?可我又不是徐临渊,我不在乎贤名。这次的新证直指清流派在青州的贪墨,该紧张自己贤名的,是他们才对……”
陆砚冰将药汤端过来,元曦几口闷下,苦得龇牙咧嘴。
“沈望舒这些人句句不提刑部梁章,打的旗号全是变法……实际上却是为梁章缓解压力……拖着,温尚宫,劳烦你转告庄相,让他千万要扛住压力,扛到三司核实完贪墨的新证,今日跪在乾清门的这些官员,保他能抓一半。”
温疏棠称好,“对了,姑娘那份证据是从哪里来的?”
元曦:“唉,有些人做好事不愿认,不让我说。”
温疏棠:“……”
她震撼地看向背对她们的陆砚冰。
“……”陆砚冰咳了声,“我入宫的初心和使命,是为百姓谋幸福,为盛国谋复兴。”
元曦愣了下,一边咳嗽一边爆笑。
这是她当初给陆砚冰写的四张纸上,第一张纸的内容。
没想到这人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了!
温疏棠活见鬼一样,这人在元曦面前真是好一副良善模样!
元曦笑够了,环视屋内几人,下定决心般诚恳道:“给我两天,不会超过三天。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只要狠狠睡两天,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到时我会去见一个对海运起到关键作用的人,有了他,庄相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元曦微微垂首,抬手行了个揖礼,“这两日朝中,就拜托诸位了。”
温、葛二人忙回礼。
陆砚冰道:“还有青州。”
元曦转头瞧他,有些困惑,“青州?”
陆砚冰静静凝视着她,她脸上又出现了这样的表情……困惑的,良善的,无法想象党争手段之残忍的。
受伤会疼得哭,生病会睡到昏天黑地,毫无防备地让他照顾着……好像他的玉霄殿是什么极为安全的地方似的。
他真是对她的来处越来越好奇了。
陆砚冰一笑,将蜜饯递到元曦唇边。“林家的渗入已经很深,梁章与张原在青州的事,少不了他掺和。”
元曦听得入神,下意识张开口吃了。
“而邢霜在青州,必然会调查青州贪墨之事——林家不会容许邢霜揭他们老底,那么必然会对邢霜下手。”
“徐临渊不是在么,他哪能让邢霜出事?这我倒是不担心。”元曦嚼嚼嚼着,突然一顿,脸色微变:“等会儿,不对,但是他们不知道裴……陛下还在青州!”
·
青州城西堤外。
水灾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疫病。先前张原负责赈灾,这方面做的马虎,再加上雨没怎么停过,将疫气压住。
可这几日天一放晴,尸腐之气蒸腾上来,病症也随之蔓延。
每顶帐子都安排了焚艾熏屋,混着药味与血腥。
邢霜这几日都在疫坊,亲自帮忙分药熬汤。却发现,从州府药库送来的药材,一日比一日差,甚至有的都生了霉。
玄七与贺秋越主动担任了查探药库的任务。二人沿官道疾驰,半个时辰后潜至州府后门。
只见院墙内停着几辆黑篷车,车篷以粗布蒙覆,几个仆役模样的人正将一只只封口木箱抬上车去,而后用麻绳缚紧。
裴婉玄未免打草惊蛇,将马拴在远处,重新潜回来。
贺秋越自阴影中现身,低声道:“查清楚了。水灾后瘟疫起,最缺黄连、苍术、青蒿、雄黄、艾叶。陈大人先前来这边想启药库查账,却被以‘账册浸水损毁’为由堵了回去……”
裴婉玄抱臂立于树上,指尖轻轻敲着手臂。
她嗓音在清寒夜色中格外冷,“你是说,有人私囤药材?”
灾情的时候,出现这样的人并不奇怪。整治便是。
奇怪的是,邢霜都来了有段日子了,怎么还有人敢这样?
“州府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差。我没找到州府陈江所在,我怀疑他已经……现在州府中主事的,是青州同知和一个师爷。另外,林家的马车也在。”
“林家?”裴婉玄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几辆马车。
方才的问题似乎有答案了。
裴婉玄冷笑了下,轻盈纵身一跃,稳稳落入院内。落地的瞬间,她足尖一转,几名搬药的仆役只觉身后掠过一阵风,便被一个个击晕。
裴婉玄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抬手掀开药箱,药香扑面,正是药材!而且与他们收到的品质完全不同,他们那边的药又潮又碎,根茎发霉,而眼前这一箱,分明是上品货,连药堂都难得一见!
“青州好大的胆子。”贺秋越皱眉。
裴婉玄正要再查第二箱,忽听远处几声犬吠,急促脚步声起。一时间火把纷纷亮起,守兵们的厉喝声由远及近。
同知杜岸行披着公服而出,冷声道:“哪来的贼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官府,私夺官药!”
贺秋越“哗”一声拔出剑,执剑挡在裴婉玄身前。
裴婉玄笑眯眯的,压下箱盖。
“杜同知,别着急啊,先听我说。”裴婉玄道,“我们前线的老百姓呢,正缺这等好东西。您自己留着用,那可就是您不对了啊。”
杜岸行冷声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药自然是治病的好东西,但是恐怕轮不到你了!”
“是吗?那杜同知是准备给谁用啊?”裴婉玄惊讶道,“林家吗?”
杜岸行脸色一变,他眼底寒光闪过,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府兵随时准备冲上来将她拿下。
裴婉玄了然。
不由得讥讽一笑,“林家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不待众人反应,她霍然抬手,衣袖扯上去,露出臂上绑着的弓/弩
杜岸行登时魂飞胆颤——这、这是军中才有的形制!
军中弓/弩,那她代表的是谁?军方,还是京城?
这人到底哪来的!这“贼人”……真的是贼人吗?
“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那你就写折子。”裴婉玄咬字缓而清晰,目光沉冷,“让京城那位亲自处理我!”
“若你处理不了我,那就滚开。”
杜岸行被震得脸色发白,退了半步。
裴姐好帅[抱抱]
京城哪有人敢处理你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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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榜单字数完成~照旧周二周三休息攒存稿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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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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