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土地是雨师掌管的雨师乡,这片地域土壤丰饶,四季风调雨顺,农作物年年丰收。
数年前,此地曾遭妖兽肆虐,生灵涂炭,如今灾祸被彻底平息,往日苦难烟消云散,只流传于老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
梅念卿一路行至此处,天空忽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跋涉数月未逢风雨,偏在驻足之际骤雨倾盆,雨水已浸透青衫,梅念卿未带伞,只能用衣袖遮挡着突如其来的暴雨。
也是不凑巧,这种倒霉事都被他碰上了,环顾四周,懊恼着想找个地方避避雨。
瞥见前方有座庙宇,不假思索,便疾驰而入,檐下躲雨时,梅念卿拧着浸透的衣袍,水珠簌簌落下。
庙内香火缭绕,还在恍惚出神时,就听见有信徒在跪拜低语。
雨师是不喜信徒焚香叩拜的,她一贯素来是叫信徒以新鲜的蔬菜花果为供奉,在她的地界竟还能有其他神明的庙宇,让梅念卿心中连连升起疑惑。
出于好奇,他踱步走近,只为看看是哪位神明能在雨师乡座落庙宇,可当看到那尊神像时,心口震颤,怔愣在原地。
外面的雨淅淅簌簌,赫然,闯入眼帘的是神武帝君的神像,虽是铜像所铸,但神武大帝的脸庞依旧气宇轩昂,线条刚毅,双眼的肃杀之中透着慈悲。
庙宇内的摆设以及布置确是极为用心,可见是有人经常打扫清理。
梅念卿望着那尊神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神武大帝的神像了,顿时伤感忘怀,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抽痛,信徒们虔诚叩拜的身影在烛火中晃动,变得忽暗忽明。
顿觉错愕不已,神武大帝自十三年前便不再显灵,殿下的信徒早已离散,为何雨师乡还能看到这么座神武庙。
“你们...为何拜他?”
他嗓子里像堵了一把火,字字如鲠在喉,到底是为何呢?
其中一位老者皱眉侧目,错愕的看向他,似乎觉得这年轻人不敬神明,不满责备道:
“小伙子,敬拜神明需要有什么理由,瞧你这话问的,突遇急雨,你能有幸在神武庙里避雨,不该感恩能有如此机缘吗?”
活了这么大岁数的梅念卿头一次被人用这话噎住,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您说的在理,哈哈...若不是碰巧遇到这座庙...是我失了敬意。”
苦笑着说完,梅念卿入乡随俗走上前去参拜了起来。
身侧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大婶,奉完香,上前来打打圆场,“小兄弟,看你这么年轻,没想到敬神的礼仪挺一板一眼的嘛。”
闻言,他起身,摆摆手,叹道:“习惯了,倒是头一次见这座庙,神武帝君的庙挺少了...”
老者又不乐意了,念叨起来,“小伙子,你应该是初次来这里吧,你可知为何我们会供奉神武帝君吗?”
梅念卿甚为不解,“不知为何缘由呢?”
那位老者不徐不慢地说:“大概是十几年前,具体多久我老人家也不大记得清了,那时候正逢妖兽作乱,整片南方土地都被搞得血雨腥风,我们雨师大人虽为神明,但非武神力量是有限的,那段日子好多人都活不下去了,妖兽横行几乎出门就可能回不来,好在神武帝君率领天兵过来镇压了那群妖兽,不然我老头子哪能活到现在。”
那位大娘也回忆起来,“可不是嘛,那年我和囡囡正巧是被妖兽给抓了,差点命丧在妖兽口中,要不是天兵赶来的及时,只怕下一秒就成它们的口粮了。”
此言一出,梅念卿恍惚忆起,十几年前那段时日,恰是谢怜再次飞升那会。彼时自己东躲西藏,唯恐被君吾擒获,自然无从知晓这些往事。
梅念卿追问道:“可如今这位神明已经多年不曾显灵了,为何不再换个能应你们祈愿的神呢?”
大娘笑了笑:“我们能有什么愿望嘛,不过是求平安顺遂,阖家美满嘛,神明掌管世间,而武神负责除妖守护人间安宁,不管这位神明到底还显不显灵,哪怕不显灵呐,也不是我们遗忘他的理由啊...”
老者捋了捋胡须,有点意犹未尽,“拜神只不过是想表达感激之情罢了,这位神武大帝可不一般哟,你是年轻人,肯定是不知道他的典故,他当年镇山填海造福了那么多百姓,若单单只是不回应祈愿,就忘记他曾做过的,未免也太寒人心了吧。”
庙外的雨势渐渐转小,老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冲他们拱了拱手,“不早了,我家老婆子还等着我呢,告辞了。”
忽然,一把白伞递到梅念卿手里,他愣了愣,接了过来,是那位大娘递来的。
“小伙子,出门在外都不带伞的,你看你浑身湿透了,正巧我今日带了两把,你先用着吧,我得回去烧火做饭了。”
说完,那位大娘便也出了庙宇。
看着手中的伞,梅念卿心里五味杂陈,想起曾经的乌庸太子,那时殿下不过三年不显灵,民众都不再信仰他了,而在这一座不算大的神武庙里,竟还有他的信徒。
神武大帝存在于人世间少说也有一千五百年,曾经所造福过的又何止这雨师乡,世人不该如此简单就将他遗忘。
殿下你看到了吗,如果你看到了还会觉得苍生不配吗?
又是一年春,梅念卿在外游历多时,不免伤怀,他回到铜炉山旁的木屋。
推开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屋内有人来过。
禁制已被解除,整间木屋一尘不染,桌上的茶具摆放的位置变了,床头旁的诛心已然不见,似乎还有人躺过的痕迹。
梅念卿心跳不断起伏,缓步四顾,每一步都踏得极轻,既怕惊散了什么,又怕寻不见他所期待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背对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只手里拿着本书轻声念着:“........数点寒梅映晚霜,莫道春归无客赏,风前犹带旧时香。”
少年身形单薄,一袭靛蓝长袍。
梅念卿呼吸停滞了,虽然仅是个背影,体型完全不同,但那姿态,举手投足间的习惯...
少年恍若察觉到了视线,转过身来。
当那张稚嫩却熟悉的脸庞被目光所及,他的双眸微睁,至此,再也移不开了。
那双眼眸——历经千年沧桑依然深邃若寒潭。
“殿下...是你吗?”
梅念卿的声音极轻,害怕稍大一点就会惊散这个梦境,那人又会消失在眼前。
少年——不,君吾——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浮现出淡淡笑意,“你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梅念卿的眼眶瞬间湿润。
他深吸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感,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疑惑,“为什么不通灵找我?就不怕我跑了吗?”
君吾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放在他现在的身体上却毫无违和,“你若想离开,我自不愿再困缚住你,即便是始乱终弃也无妨。”
梅念卿顿了顿,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
君吾眸光闪烁,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但是你回来了,我觉得你应当是愿意留下了,我说的对吗?”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好不好。
梅念卿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脸颊瞬间泛红。
半晌,他憋出句:“殿下,你学坏了。”
君吾闻言轻笑,缓步上前,“那是想赶我走吗?念卿。”
春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脚下的地面上,形成片温暖的光斑。梅念卿深吸一口气,离别这么久,他再也不想放手了。
他轻声问道:“殿下,这不是梦对吧?你还想知道那个答案吗?”
君吾挑眉,示意继续说下去。
梅念卿凝视着那思念了十年的脸庞,希冀道:“我一直未曾告诉过你,也许年少匆忙,但我心里早就有你的位置了。”
屋内一片寂静,连屋外被风吹着刷刷作响的竹叶声也静了下来。
君吾的神情从愕然到柔和,几乎是一瞬的事,他了然一笑。
“我知道。”
又轻声道:“我一直都知道。”
梅念卿怔住。
“我在等。”
君吾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人,苦笑了一声,“等你亲口说出来。你逃了太久了,我又太了解你的固执了。”
梅念卿眼眶发酸,抬袖拂了拂眼角不争气冒出的泪花。
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与君吾平视,微微发颤地手指抚上对方的脸颊,“所以铜炉山...”
“只是封印。”
君吾接过话头,“我法力耗尽,消散后陷入沉睡。八年前才得以苏醒,只可惜法力未复,目前只能维持这模样。”
又自嘲地笑了笑,“等我能化形回来时,只看到这空落落的屋子,我以为你走了,本想多恢复些法力再去寻你,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梅念卿再也忍不住,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少年的身体单薄,冰冰凉凉的,一点都不暖,心脏的跳动透过胸膛传来,有力而真实。
“我等了十年...殿下,我没有走,真的...”
梅念卿闷闷的声音萦绕在彼此之间,“我每天都在害怕那是不是永别,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君吾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现在不用怕了。”
屋外,铜炉山的轮廓在夕阳中显得柔和了许多,忽而,一阵风悄然吹动了树上的梅花,零落的花瓣簌簌垂落,伴着清风飘拂旋起。
须知梅落处,是吾未归途,难掩一念卿,夜夜覆君名。
这份思念终是迎来了落幕,花落人惜,两相对望,也引来令人眷顾的一缕幽香。
何以红尘绊我心,何以相思入春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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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相拥多时,梅念卿才安下心来,主动松开了君吾,如今的殿下不似曾经那般,只至他肩高,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殿下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来的身形?”
君吾歪着脑袋,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快了吧...法力恢复,自然就恢复了。”
显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需要多久,梅念卿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念又想起来些什么,站起身拉住他的手就往屋外走。
君吾疑惑道:“怎么了?”
梅念卿面带笑意,并未多言,“秘密,是给你准备的惊喜。”
没走几步,就到了屋外的梅树下,这颗树是在君吾不在的第五年时,梅念卿亲手种下的。
而此刻,他拿起一旁的铲子就在旁边挖了起来。
君吾陡然大惊失色,“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挖树干嘛!”
梅念卿不在的时日里,这棵树无人打理,差点枯了,还是君吾看到后好不容易养活的,见他挖树,君吾顿时不乐意了,伸手拦住了铲子。
看着这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慌乱,梅念卿不免觉得有趣,感觉自己像极了恶霸在欺负小孩。
也不再卖关子,一脸无辜地说道:“没有挖树呀,我临行前在这埋了坛酒,你都回了,自是要挖出来给你接风用的。”
君吾紧锁眉头,撇着嘴,半刻后,才憋出一句,“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能喝酒的样子吗!!别挖了,等以后再拿出来!”
君吾此刻一脸窘态,梅念卿倒是头一次体会到让他吃瘪的感觉,连忙放下手中的铲子,眨了眨眼,讪讪笑道:“好好好,等以后!但是殿下,不要让我等太久行吗?!”
君吾轻轻嗯了一声后,转头便往屋内走,不似从前总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现在倒真有点假正经的感觉~
有看过高山雪的朋友其实应该可以很快把雨师乡的故事和高山雪某一章联想到,当初这样写主要是记得动画里面有一幕是帝君回京了的画面,然后就不由自主联想他是不是跑出去干了什么大事,雨师乡的除魔原著里我不记得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是纯粹硬加上去的,我觉得君吾作为一个存在了1500多年的仙京老大,他其实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用来镇魔除邪了,他可能只有在极少数的个人时间里面才有功夫去想念或者怀念过往,再就是关于三张人面,他在成为鬼王后就有能力屏蔽他们了,只有自我内心出现动摇的时候这三张人面才会冒出来,所以对梅念卿动手的时候其实也是君吾内心动摇最厉害的时候,虽然在原著里的君吾是反派,但是不影响我对他的喜爱,我觉得君吾虽然走错了路,但是他坦坦荡荡,并且很擅长平衡之道,还有一些小故事等整篇写完了再写吧,大概就是梅梅给君吾洗澡睡觉的故事,纯情纯爱万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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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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