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林玄发现自己抱着江庆云的遗像靠在路边一棵槐树上,照片上的玻璃完好如初,连个裂缝都没有。
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照在不远处的棺材上,地上散落着零七碎八的红色布料和稻草,路两旁树影森森风声细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刚才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林玄猛地坐起身去摸自己的胸口,发现没有那个血乎呲啦的大洞时方才松了口气。
这个动作让他顿感手腕一沉,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红色锁链,和之前江庆云给他的扳指是相同的材质,小指粗细的红玉锁链在细白的手腕上堪堪绕过三匝,下面挂着一个白玉坠子。
举高细看,那是一枚镂空白玉同心锁,边缘雕刻云纹,正面是一个“囍”字,背面则镌着花鸟图案,工艺极为精美,若是个有年头的东西,绝对可以在博物馆单独开一个展柜当镇馆之宝。
他想把链子摘下来,那死物却像是生了根一样长在上面,无论怎样用力都纹丝不动。
林玄心有所感地去摸脖子上的扳指,果然不见了。
要是可以卖钱就好了……
想到自己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财运林玄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这才发现不光是胸口的大洞,连之前手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都全部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
“好鬼。”
林玄点头赞叹,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路尽头跑出几个人,竟然是郭守成他们。
郭守成见到林玄,加快脚步跑到他跟前,停下喘了几口粗气:“我说小祖宗,你跑哪去了?我们找了你半天,这荒山野岭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江师傅交代?”
刚才不是你们几个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高铁还快的吗?
林玄狐疑地看他一眼,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怕那伙娶亲的鬼了?”
“什么娶亲的鬼,刚刚不是雾太浓咱们几个才走散了吗?小祖宗你是不是被这深山老林的瘴气熏糊涂了!”
“算了找到就好。”郭守成催促:“咱们快点给江师傅下葬吧,时辰已经耽搁了。”
这语气,好像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林玄的妄想,然而手上的锁链告诉他,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不过郭守成有一点说的没错,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给师父下葬。
林玄于是点点头,抬棺人重新把子孙杠背到肩头,唢呐声再次响起,一行人重新往山上去了。
到达墓地已是九点钟,日头一照所有阴邪之气瞬间消失殆尽,吉时是肯定误了,不过出了这档子事能活着给师父送葬而不是陪葬林玄已经很满足,他站在那小小一方坟茔前,看江庆云的棺材被放进挖好的坑里,一锹接一锹的黄土埋上去,很快只剩下一块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简单的几个隶书大字:
故显考江庆云之墓
立碑人林玄
阵阵松风里,林玄心下一片茫然悲凉,天大地大,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他的亲人了。
安葬好江庆云后一行人下山,一路上出奇的沉默,林玄走在最前面,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和江庆云的遗言,不留神迈过北邙山界碑,林玄忽然打了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身后莫名发毛。
就要回头看时,一伙黑压压的人影迎面赶了过来,看到打头的人后林玄猛地愣住。
是郭守成。
可是郭守成刚刚不是和自己在一起吗?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的?
林玄僵立原地不敢动弹,郭守成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看着全须全尾的他长出一口气:“幸好你没事,哥们儿正要搬救兵来救你呢,够仗义吧!”
“诶?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林玄讷讷道:“你们刚刚不是还和我在一起?”
“怎么可能!刚刚咱们不是碰到了……那玩意儿!”
郭守成压低声音:“这可不怪哥们儿,是你跑得太慢了。”
“不过不用怕,我这次带了师叔一起。”他翘起大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后几个道士打扮的人,“这可都是有道行的,准保把那些妖魔鬼怪吓得魂飞魄散,车马费给你打□□折,怎么样?”
“不用了。”
林玄语调麻木:“师父已经安葬了。”
“安葬了?谁安葬的,你自己?”
“嗯……”
林玄越过他向前走去,郭守成看到他身后的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纸人,如果他仔细数的话,会发现那是整整十七个,一眨眼,就看到那几个纸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拉着手跑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我艹!那些是什么!你们都看到了吗?!”
“你什么都没看见!”
林玄薅住他的头发把人拽了回来,压低声音重复:“你什么都没看见。”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郭守成会意,扬手叫其他人跟着自己走,直到村前的交叉路口,几个道士和他们告别各回各观各找各祖师,重新踏入登龙村,两人同时松口气,活了过来。
为了缓和气氛,郭守成讪讪地说:“哥们儿,等回去之后我给咱俩做个驱邪法事吧,不收钱。”
“不用了。”林玄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能带人回来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嘶!”
“怎么了?”
郭守成成了惊弓之鸟,惊慌地问林玄。
“没怎么。”
林玄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手腕,不知为何,他感觉刚才这锁链好像忽然绞紧了一下,带来一阵明显的刺痛,可是仔细看去,却又没有什么异样。
林玄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郭守成也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东西,却不敢多问,偷偷咽了口唾沫。
回到城隍庙,林玄脱掉孝服洗了个澡,之后把门反锁钻进被窝,打算不管不顾地睡他个天昏地暗。
他这一觉睡得很长,墙上时钟的指针一直转到晚上十点,林玄感到被窝变得潮湿溽热,他发起了高烧。
如果此时他床边有一面镜子,就会发现自己浑身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白,甚至隐隐透着淡青。
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从柜子里摸出一瓶退烧药,也没就水,直接扔进嘴里生咽了进去,然后重新躺回床上把头一蒙,任凭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漫延开来。
也许是退烧药的原因,林玄脑子昏昏沉沉,睡梦间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接着额头一凉,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上面,他舒服地小哼一声,往那凉意的源头蹭了蹭。
那源头一顿,随即一只无形的手将被子掀到一边,林玄白色睡衣的纽扣被一颗一颗解开,衣料拨到肩膀两侧,露出白皙清瘦的胸膛和线条流畅而脆弱的锁骨。
一道红色的印痕凭空出现在他左胸口,林玄猛地挣扎一下,手脚却好似被大力按住根本动不了。
疼。
林玄眉头狠狠蹙着,漆黑纤长的眼睫颤抖,胸口的印痕又多了一笔。
他额头渗出汗水,齿关泄露出一丝痛吟,那在他胸前作乱的手却没有停下,一笔接一笔,慢慢浮现出一个好似篆刻印章一般方正古老的图案。
最后一笔终于完成,赤红的血印闪了一下,像是融入血肉般消失在皮肤中,左手腕上的红色锁链上暗纹涌动,浮现的图案与他胸口相同。
松开咬出血色的下唇,林玄脸色虽然仍旧苍白,脸颊却泛起正常的红色。
他嘴里嘟囔,似乎骂了句什么,便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林玄坐起伸了个懒腰,因为睡得格外满意而眯起了眼睛,刚想叫一声“师父”,想起江庆云已经不在了,那两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心里空落落地,洗漱后走到房间里为江庆云设的灵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然后打开了房门。
今日是个好天气,金色的阳光撒在门前枇杷树上,黄澄澄的果实落了一地。
林玄深吸一口气,登龙村空气比京城好了不知几百倍,光是呼吸都觉得舒爽。
院里郭守成正拿柚子叶往自己身上疯狂抽打,看起来像是一头被胡萝卜吊疯了原地打转的驴。
林玄嘴角抽了抽,刚想去厨房拿个馒头夹老干妈做早餐,郭守成已经举着柚子叶冲了过来,嘴里叫喊着:“兄弟别跑,我这是帮你消灾驱邪,相信我,我可是专业的。”
“我去你的专业!”
林玄拿胳膊一挡,正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什么时停了下来,放下手愣愣地看着郭守成。
只见郭守成的头顶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红色方框,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一堆文字:
郭守成,原名郭狗娃,性别男,籍贯临川。
性油滑,未经传度却常年扮作道士招摇撞骗,享阳寿四十三载,阴寿三百年后,投胎入畜生道。
他重重揉了下眼睛,那些文字并没有消失,反而怕他看不清一样又闪了一遍。
“原来你叫郭狗娃啊!”林玄讷讷地说。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郭守成尖叫着一蹦三尺高,他不是本地人,老家离这里千八里地,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林玄怎么会知道?
“你……看不见吗?”林玄问。
“看见什么?你可别吓哥们儿。”
郭守成见林玄直勾勾盯着他的头顶,吓得又用柚子叶抽了几下,林玄对他的激动视而不见,转身走进房间,站到墙边立着的穿衣镜前。
他先是闭上眼,做好心理准备后睁开。
空的。
什么都没有。
再看向郭守成,他头上的红色方框依然没有消失。
“你到底怎么了?”郭守成跟进来问,“不会又撞邪了吧?”
林玄没办法解释,绕过他向前院走去。
江庆云的灵棚已经撤掉,小庙又恢复了原先的干净清洁,走到正殿,他看到一个四十多岁体态丰满穿印花衫子的女人跪在神像前,嘴里念叨着什么。
这是个老香客了,村里人都叫她柳嫂子,因为丈夫是屠夫的缘故,所以经常出入寺庙捐钱做好事想要替丈夫消业,江庆云去世,她还跑前跑后帮着做饭照顾客人。
林玄走到值殿的长桌后,在她叩头起身的档口敲了一下磬,便看到一行红字浮现在眼前。
柳淑英,年四十二,登龙村人,职业裁缝,享阳寿……
林玄瞬间睁大了眼睛,后面的那行小字是:享阳寿三天!
“柳嫂子,又来拜拜呀!”
说话间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村里小学退休的汪老师,儿子娶了媳妇已经五年,一直盼着孙子出生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到处求神拜佛,而此时此刻,林玄看着眼前飘过的文字,目光急迫地停在最后一行。
同样是阳寿仅剩三天!
林玄丢下磬锤跑了出去,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每经过一个人,无论是开小卖铺的周奇、开烧烤店的冯婶,乃至昨天帮他抬棺的王二、陈三槐,眼前都会飘过一行写着出生年月、籍贯生平的文字,而无一例外的,每一个村民的阳寿都只剩下了三天!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开屠狗厂的徐黑水,据说他经常偷本村甚至周边村镇家里养的猫狗来吃,林玄见到他时他正靠在电线杆子上抽烟,一脸的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他的寿命只剩几个小时。
徐黑水四十多岁,身体健壮,如果这些文字的预言是真的,林玄实在想不通这人会如何突然死亡。
同样的,他也想不通有什么事情会在三天之内,要了全村几乎所有人的性命,哪怕是天灾地震,也不会毫无遗漏吧?
难道真的是江庆云所说的怨魂复仇?可那将是如何凶残的厉鬼,自己又如何对付?
林玄已经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凭我吗?
失魂落魄地回到庙里,郭守成已经换上道袍在帮香客解签,看到林玄之后招手叫他过来,打发走了香客之后方才低声问:“你刚才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问你。”
林玄从早上起来一口水都没喝就跑遍了大半个村子,这会儿有气无力道:“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比如新闻天灾预警、或者什么集体活动?”
“有哇!”
郭守成连个磕巴都没打:“三天之后不就是龙灯夜游,亏你还是本地人,这都不记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的确如此。
三天之后,就是登龙村历史悠久的酬神祭祀活动——龙灯夜游。
也许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因,山区的信仰往往比城市浓厚,光是小小一座登龙村就修建了三四所庙宇,他们这座城隍庙在村里算是很冷清的,真正香火鼎盛的是村尾的龙神庙。
传说中登龙村曾有龙坠落,为村民亲眼目睹,村民们找来当地草药帮龙治好了伤口,三天后那条神龙便在坠落的地方凭空消失。
当年登龙村风调雨顺,作物产量多了三倍,村民感念龙神恩德,便为其修建庙宇世代供奉,每年夏天农忙之后,村民们便会聚集在一起,举行龙灯夜游活动,祭祀龙神。
这么美好的传说怎么会和死亡扯上关系?
林玄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拿着个大喇叭站在村委会门口对着村民嚷嚷你们只剩三天可活啦!那一定会被当做神经病塞进警车。
何况这些预言又不一定是真的,万一只是一个玩笑呢?
林玄侥幸地想,如果只是一个玩笑,就好了。
当天他继续躲在庙里研究江庆云留下来的那堆法器,希望临时抱佛脚也能派上点用场,但也许是最近连遭怪事心力交瘁,刚到八点便哈欠连连,他草草洗漱之后关灯睡觉,想着明天要去龙神庙查一查这个巡游活动的渊源。
窗外的夜似乎比往常更黑,还有三天就要圆满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一阵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灯闪里两下忽然灭了,整个后院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被窝里的林玄察觉到一丝冷意,这种冷和寻常不同,像是从骨缝里钻出来的,他皱着眉想要抱紧自己取暖,身体却慢慢僵硬起来。
睁开眼,一道森凉的气息落在自己的眉心,然后是鼻尖,嘴唇。
他想动,想跑,却根本动不了,只能任凭那双无形的手慢慢地滑过他的脖子,锁骨,然后停留在胸口……
阴冷潮湿的感觉滑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肉,林玄头皮炸得发麻,等到那气息终于将他身体上上下下都品尝了一遍之后,他终于感到身体一松,好像能动了!
林玄掀开被子拔腿就要跑,动作忽然一滞。
他身后多出来一个人。
一只手覆住了他的后脑,手指挑起他的发梢玩弄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似有遗憾:“头发短了。”
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僵硬地转过身。
林玄对上了一双狭长幽静的凤眼。
泼墨似的长发随着半撑起身的动作逶迤在床榻,刺绣龙纹的长袍在夜色中闪着华贵的光芒,那双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玉雕般的手还维持着摸头发的动作悬在半空。
看到林玄惊恐的表情,他幽幽笑了一下:“不是你说想要见我的吗,怎么又不高兴了?”
鬼好人好
话说我写的应该不吓人吧[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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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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