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夏很少失眠。
就连高考前一天的那个晚上他都是倒头就睡,但今天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幻灯片似的一幕幕浮现和宁与尘的对话。
接下来的几天,曾夏都没有再和宁与尘出去过,倒不是他在回避着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宁与尘这几天太忙了。
曾夏也不好老是去打扰他。
闲来无事,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正好就在这几天想了。
他一个人跑去了广场。
刺耳的声音不断从老旧的音箱里传出,到处都是跳广场舞的人。
曾夏穿梭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以前一眼就看到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天依旧是闷热的,曾夏出了一身汗,他随手接了一把发传单的人递过来的扇子,找了个凉快的地儿坐下了。
旁边还坐着两个老太太,手里也一人一把扇子,坐在那里闲聊。
曾夏本来没有想去偷听她们讲话的,直到听到什么陈贵平前几天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抢救去了,曾夏才回过神来,陈贵平正是那两个老头中的其中一个。
小镇八卦传得快,但消息鱼龙混杂,曾夏听那两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句的八卦,才勉强把这件事听得七七八八。
原来陈贵平还有个儿子,一直不同意他和刘伯祝在一起。这回又找上门去闹,把陈贵平急出脑溢血,现在还搁医院抢救呢。
曾夏心都被揪起来了,他以前只知道俩老头都离过婚,流言蜚语是止住了,没想到家里人还是不能接受。
想起曾经广场上跳交谊舞的俩人,曾夏有点难过。他的奶奶得了脑溢血后就再也走不了路了。陈贵平以后还能跳舞吗?
回到家后,曾夏也没什么心思干别的事情,就愣愣地坐在床边。
直到爷爷打麻将回来,叫他下去喝凉虾。
他今天手气不错,赢了点小钱,看样子还挺开心的。
曾夏拿起一碗就往嘴里倒,爷孙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餐桌上闲聊。
只是曾夏心里藏着事,没聊两句就说到陈贵平“咚”的一声,曾夏被吓了一跳,爷爷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放,笑容也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曾夏被他爷爷质问道。
曾夏不明白为什么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解释说今天晚上去广场听到有人说他突发脑溢血住院了。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爷爷叹了口气,
“那你也知道他和刘伯祝的那些腌臜事儿啦?”
曾夏摇了摇头说:“不是特别清楚。”
接着他看到平时一向大咧咧的爷爷流露出近似哀伤的神情。
他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夏夜,给曾夏讲了这个泛黄的旧故事。
他们那会儿在天池镇那里上的高中,以当时的条件能考上高中就很不容易了。
陈贵平家里是教师家庭,又是独生子,成绩好,模样也生的不错,放在当时那个年代该是很多人倾慕的对象,可谓天之骄子。
而刘伯祝呢。
一个住在深山里的农民的儿子,吃着野菜、馒头长大。模样不算多出众,个头却生得高大。他是家里的大哥,全家人省吃俭用加上他自己又努力才勉强考上个高中。
就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俩人,竟然在高中的时候好上了。
那时的环境艰苦,家里有点条件的都申请住校了。刘伯祝家里没那条件,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给弟弟妹妹做早饭,然后跑步去上学。
就这样紧赶慢赶还是会迟到,常常错过早读。
陈贵平就是这样注意到他的,他们是前后桌,每次迟到刘伯祝都会被老师叫到外面教训一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罚站。陈贵平只要在看书的时候发现灯光被挡住了,就知道是刘伯祝来了。
当时陈贵平的寝室住了三个人,一个戴眼镜的书呆子和一个看起来发育不良的小矮子。他们都是很好相与的人。陈贵平就给他们提了建议,问能不能让刘伯祝也住进来,俩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刘伯祝那边…陈贵平决定给他说一下。
刘伯祝只是一听住校的事就拒绝了。
陈贵平说他每天这样耽误早读,多影响学习啊。
刘伯祝只是摇摇头说谢谢他的好意。
可是后来刘伯祝还是住进的那间寝室,老师告诉他不用担心住宿费的事情,他只管好好学习就行了。
刘伯祝一听住宿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帮了他。
可是他一直没找到和陈贵平说话的机会。
陈贵平周围总是围满了人。
问问题的,打乒乓球的…刘伯祝便只好在上课的时候转过去问他,为什么花钱让他住校?他该怎么样来回报他?结果陈贵平只是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老师就出现在了刘伯祝旁边,并且打了一下刘伯祝的头,生气地让他站起来。骂他上课不专心,还去影响别人学习。
陈贵平看着刘伯祝站起来投在他桌上的阴影,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刘伯祝就总是出现在陈贵平身边了。
他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回寝。
吃饭时,陈贵平会给他分教师食堂里打来的菜。刘伯祝吃的再也不是手中冷掉的白馒头了。
再后来,他们懵懵懂懂地亲在一起了,并肩的好友成了想要陪伴一生的爱人。
刘伯祝一直不明白,以为是日久生情,哪怕他们都是男孩。
后来陈贵平才告诉他,他是对他一见钟情。
刘伯祝不懂什么情啊爱啊,也不知道两个男人走到一起有多艰难,他开始只是很感激这个人,想尽可能地补偿他,虽然他明白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他的恩情。
可是后来,他就喜欢上了这个人,老是想着这个人,见到他想亲他,抱他,没人的时候想牵他的手,想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分离来的这么快。
他们的关系被人看出来了,起先是班上那些和刘伯祝有过节的人,他们跟踪偷窥刘伯祝,见不得他这样的穷人和陈贵平走得这么近,一边嫉妒,一边幻想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的头上,谁不想和教师子女攀上点关系?
结果这一跟踪不得了,他们撞见了刘伯祝把陈贵平摁在旧教学楼墙边接吻。
刘伯祝也发现他们了,他挡住陈贵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冲上去和那群肮脏的老鼠打起来了。
他生得高壮,那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鼻子说要告老师。
刘伯祝正在气头上,冷笑一声说不怕他们告。
只是等那群人走后,陈贵平扯了扯他的衣角,说他有点害怕。
刘伯祝用力抱住了他,说别怕,天塌下来都有我帮你顶着。
后来刘伯祝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他力气再大,也顶不住坍塌破碎的天空。
陈贵平搬出了寝室,换了班级,班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陈旧封闭的年代,书信很慢,流言却传得很快。
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陈贵平的家长,也是刘伯祝的语文、数学老师找到他,威胁他以后再敢见他们儿子一面就让他退学。
刘伯祝当然知道退学对他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看着寝室空空的床位才发觉自己哭了。
陈贵平替他交的住宿费是用的自己的钱,不然他现在怎么可能还住在这里?有那么几天,刘伯祝都是行尸走肉的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也无法思考。
寝室里其他两个人都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他看到刘伯祝这样子跑过来安慰他。
书呆子大概确实是书读傻了,他不了解两个男人之间能有什么爱情,还总是觉得是老师、同学误解他们了,常常为刘伯祝打抱不平。
一来二去也和刘伯祝熟了起来。
在书呆子的鼓励下,刘伯祝开始振作起来,认真学习。
陈贵平成绩好,刘伯祝唯一能想到再见到他的办法就是和他考上同一个大学,然后赚钱养他。
他要摆平一切阻碍,和他白头。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陈贵平被家里安排提前去了外省,而刘伯祝考完省招才发现,自己要等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连声再见都没有。
刚步入工作那年,刘伯祝听说陈贵平回来了。
天池镇这么个小地方,他们却一次都没有遇见。
刘伯祝也到处去寻过陈贵平的联系方式,只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刘伯祝没有娶妻生子,他就这样放任自己孤独了大半辈子。
直到后来山上的人纷纷开始搬家,他才在山下新修的小镇的广场上见到了陈贵平。
没想到再见时已是古稀,曾经那个青涩的少年鬓角都已斑白,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们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错过了时间。
所以重逢后的每分每秒,他们都分外珍惜。
外人都传俩老头儿离了婚的,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陈贵平和刘伯祝都没有娶妻生子。
那个听说是陈贵平儿子的人,其实也不过是收养的…他们还剩多少时间呢?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曾夏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的爷爷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拿出纸巾开始擦鼻涕。
“爷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曾夏眼眶红红地看向他。
爷爷哭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书呆子啊,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事呢?刘伯祝那么个偏执的老东西,除了给我讲还能给谁讲啊!”
本以为命运该善待他们了,结果又听见陈贵平出事了。
曾夏爷爷咳了两声,他情绪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此时抹干了眼泪对曾夏说:
“明天陪我去看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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