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春。
天星城,都督府后院。
斜阳暖照,庭院内海棠开得正盛。
凌凤褪下半边衣衫,露出肩胛至后背一道狰狞的新伤,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看着骇人。
她趴在软榻上,眉头因药粉刺激而微微蹙起,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
肖若跪坐在榻边,像往常一般给她上药,其他部位也有前几年的陈年旧伤。
“嘶——”药力渗透,凌凤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肖若的动作立刻又轻缓了几分,“忍一忍,明日便能收口。”
他的指尖微凉,与她温热的肌肤相触,带来一阵战栗,凌凤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拂过自己脊背的微痒。
若是五年前,她定会浑身僵硬,面红耳赤地躲开,但如今,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些。
五年时光,足以改变太多。
当年的天星寨,如今已控制了包括夜朗山、黑风坳在内的三郡九城之地,治下民众数十万,兵马数万,成为割据一方的强大势力,与崔、李、姜三家分庭抗礼,被外界称为“第四雄”。
凌凤,也从一个山寨头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凌都督”。
而肖若,始终在她身侧。
他就像她身边一片宁静的深海,无论外面风浪多大,回到他身边,总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姜望这次派来的前锋,比想象中难缠。”凌凤闭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若不是你提前发现他们绕道奇袭,黑水城怕是要吃大亏。”
肖若嗯了声,“先不想这些,养伤最重要。”
包扎完毕,凌凤坐起身,拢好衣衫,肖若很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外袍,为她披上。
就在这时,亲卫队长阿虎在院门外禀报,声音带着几分古怪:“都督,城外几个依附的乡绅耆老求见,说是……携礼恭贺都督日前大败姜氏之功。”
凌凤微微蹙眉,但还是道:“让他们去前厅等候。”
她整理好衣袍,与肖若一同来到前厅。
几位老者恭敬行礼,一番寒暄后,仆从们打开了带来的锦盒,前面是金银绸缎,直到最后一个大的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个穿着水蓝色绸袍、唇红齿白的少年,他垂着头,脸颊泛红,姿态羞涩。
王乡绅谄媚笑道:“都督日理万机,身边总需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此子名唤玉奴,性情温顺,特献与都督,聊解烦忧……”
凌凤正要冷声回绝,敏锐地察觉到身侧气息一凝。
肖若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半步,站在她侧后方,他面无表情,黑眸沉静,但凌凤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那双看向玉奴的眼睛里,极淡的冰蓝碎光倏忽闪过,整个前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依旧沉默,但那无声的压迫感,让原本就紧张的少年玉奴更是吓得浑身微颤。
凌凤心中莫名一动,竟觉得有些……好笑?这阿雪,莫非是在不高兴?
她重新看向那少年,神色恢复冷峻,对王乡绅等人淡淡道:“诸位好意,凌凤心领,然我军务繁忙,无意于此,金银绸缎入库登记,至于此人……”她瞥了一眼玉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乡绅等人还想再劝,凌凤语气不容置疑:“不必多言,阿虎,送客。”
阿虎连忙上前,将一脸错愕的乡绅和那泫然欲泣的少年带了出去。
前厅安静下来。
凌凤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肖若,故意问道:“怎么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肖若抬眼看她,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语气平板无波:“没有。”
“真没有?”凌凤走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凉意,“那我怎么觉得,刚才屋里有点冷?”
肖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凌凤带着戏谑的目光,那模样,竟有几分像是闹别扭的孩子。
凌凤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她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他蹭她那样,主动用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他的皮肤依旧微凉光滑,但此刻似乎绷得有点紧。
“傻阿雪。”凌凤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心里去?我眼里除了这天星城的事务,还能容得下谁?”
她这话本是调侃,意在安抚,但说完,自己却先怔了一下。
肖若的身体却因为她这句话和触碰,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他转回头,眸中的黑色似乎浓郁得化不开,专注地凝视着凌凤,低声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凌凤收回手,掩饰性地转身,“有那闲工夫,不如来帮我看看新绘的布防图。姜氏退去,绝不会善罢甘休。”
肖若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蹭过的脸颊,眼中冰蓝的底色缓缓流转,最终沉淀为一片深邃的幽蓝,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好。”他应道,迈步跟了上去。
晚上,肖若回到自己房内,突然感觉到体内一阵炽热,单膝跪地,黑发骤然变成银白色,散在脚腕处。
蛇鳞在锁骨、脸颊处若隐若现。
此刻妖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肖若马上盘坐静息。
算算时间,发/情/期马上要到了,每年这时候都会虚弱十几天。
几日后,都督府设下简单宴席,犒劳有功将士与核心僚属。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凌凤坐于主位,一身利落的常服,并未过多装饰,眉宇间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现如今谁还看轻她女子的身份。
肖若坐在她左下首,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又无人觉得突兀。
韩澈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这几年来,他凭借在军械改良乃至一些战术建议上的功劳,地位有所提升,虽仍接触不到最核心的军权,但也算得上是天星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与同僚应酬,目光却不时扫过安静得近乎背景的肖若,眼神深处藏着几分难以释怀的探究与隐隐的忌惮。
几年观察,他几乎可以肯定肖若非人。
那过于完美的容貌、偶尔流露出的非人洞察力,以及……他从未见过肖若饮酒,甚至连沾唇都未曾有过。
一个念头在韩澈心中盘旋已久,今日这场合,或许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韩澈端起酒杯,走向肖若,“肖先生,这些年您护卫都督,功勋卓著,韩某敬佩不已!一直想找机会与您共饮一杯,聊表敬意,还望肖先生赏脸!”他双手举杯,姿态放得极低。
刹那间,以他们这一桌为中心,周围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许多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与期待。
肖若先生深居简出,能力非凡,却也从不应酬,韩参军这杯酒,他能喝吗?
肖若抬眸,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向韩澈,以及他手中那杯清澈却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液体。
他的身体本能地产生排斥,妖力在体内微不可察地流转,将那酒气隔绝在外。
他张了张嘴,正欲直接拒绝。
“韩参军的好意,肖若心领了。”
凌凤的声音适时响起,伸手,极其自然地从韩澈手中接过了那杯酒,动作流畅,没有半分停滞。
众人皆是一愣。
凌凤端着酒杯,目光扫过韩澈略显错愕的脸,又看向周围好奇的众人,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解释道:“诸位可能不知,肖若早年身体受损,大夫叮嘱需静心调养,尤其忌酒,一滴沾不得,否则于身体有损,这杯酒,我便代他喝了,既是谢过韩参军美意,也是全了今日这喜庆。”
说罢,她不等韩澈反应,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尽显豪气。
“都督海量!”“原来如此!”“肖先生保重身体要紧!”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关切之声,方才那点微妙的气氛瞬间被冲散。
韩澈僵在原地,脸上青红交错。
凌凤这番话,合情合理,既全了他的面子,又护住了肖若,让他所有试探都如同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道:“是韩某唐突了,不知肖先生身体有恙,还请勿怪。”
肖若看向凌凤,眸中深邃的黑色里,有什么情绪轻轻波动了一下。
他微微颔首,对韩澈道:“无妨。”
凌凤放下酒杯,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而与身旁另一位将领讨论起边防事务,将韩澈晾在了一边。
韩澈讪讪地退回座位,心中阴郁更盛,若是大家都知道肖若是妖,必定会集体请求处死他,到时凌凤再怎么求情也无济于事,反而失了威信。
渐渐的,关于肖若异于常人的流言在城中四起,甚至说他会危害城中百姓。
肖若之前了解过这个世界,妖很少现世,大妖更是几乎绝迹,相应厉害的捉妖师少之又少,所以他并不担心与他们对峙。
而在这时候,一支来自中原的商队抵达天星城,队伍中有一位名叫玄尘子的游方道士,自称精通符箓、善辨阴阳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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