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商有归脑瓜子嗡嗡的,眼疾手快,一把揪着狐狸后颈将其挂回自己颈窝里,又道:“呃……这是弟子养的灵狐,被弟子养得娇惯了些,还请原谅则个。”
刚才那些闹着要将他收在门下的真人真君们沉默得令人害怕。
也没说他有什么不对,更无斥责,就是单纯让商有归感到哪哪都不自在,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气氛比之前何掌门提出换人去当山长时还要诡异。
“嗯,老夫忽然想起,老夫那不成器的幼徒正在寻找结丹机缘的紧要关头,实在无暇他顾再指点与你,看来是没有师徒缘分了!”一面目年轻的真人出声道。
“正是正是,我门下那些兔崽子比师兄你还要有所不如,若是收了个比他们修为都高的师弟回去,他们怕是要和我闹,我也……罢了罢了。商小子,接着!你我无师徒之缘,但你辛苦上一次尘虚天,也不好让你白来。此物不算什么好东西,你拿着!”
一道清光就从那位真人指尖迸发而出,化作一个小瓶落在商有归手中,还附带一条传音:
“此物无名,可将投入其中的血肉神魂等以阴阳之气消磨克化,形成一种甘露。甘露有疗伤、恢复本源之效,血肉等级越高,甘露品级越高——只是此瓶最多只能转化阴神境界的血肉,且有次数限制。若是阴神境界,最多只有三次。三次之后,便要损坏,望你好生使用!”
“嘿!你这人好生狡猾!我不擅长炼制法器,不过也有符箓相赠。这道‘火凤燎原符’中藏有一丝凤火真意,风火相促,你拿去参详一番,当有益处。”
“老道亦是……”
·
本来快要打起来的真人们绝口不谈收徒之事,东西倒是一样又一样送过来,闹得商有归哭笑不得。
有几位真人送了灵果来,才到商有归手中,就被小狐狸一口叼了去,送礼的真人竟也不说什么,十分奇特。
商有归暗自揣摩,游先生与剑君都认得这小狐狸,那说不得尘虚天这群真人也都认得……更说不定小狐狸本身与尘虚天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干脆是从尘虚天“偷渡”下来的。
虽然听上去荒诞,但细思之下,倒真不无可能。
不然这古怪态度该作何解释?
他想了一会,便不再多想,因为多想无益。干脆就只是将东西收好,再一一认真谢过便是。
收东西时,他还隐晦地打量了下承天殿中的座次,努力分辨气息——情绪外露、要大打出手的基本都是元神真人,送东西的也是元神真人。再看真君们,或许是见多了世面,一个两个都镇定得很。
待大多真人将礼送过一轮,何掌门正要开口,又有一之前一直不曾说话的真人开口道:“你便是商有归。”
他的腔调让商有归觉得熟悉,又觉得十分奇怪:刚才已经说过多回,怎么还要再确认一遍?
当然,这种疑问不能问出口,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弟子初来乍到,不知尘虚昆仑情况,不过学院之内,应当只有我一个‘商有归’。”
“很好。”那真人颔首,“你当知本座名讳,本座严成宇。”
“有一独子,名严静真。”
·
严静真。
这三个字如一口利刃,切开商有归的思绪。
这个名字其实他不太熟,却很难忘。
指挥了一群小弟来琅嬛阁闹事,大张旗鼓找外道元神之法,逼得自己不得不动手。
最后严静真本人被自己父亲放弃,沈秋与楚覃将之击毙当场,小弟们则现在还在聆剑宫看管下做苦力……自己前几天还见着了。
这可实在不是什么美好回忆,而当时这位严真人给出的答复也冷漠得令人心惊。
现在,这位严成宇严真人站在自己面前说,他有一独子。
总不能是二十年前毫无感情,如今却突然觉醒了什么父爱,要来教训自己这个触了仙二代霉头的小小后辈吧?
严成宇走下来,是个中年男子的面貌,没什么表情,口吻也是淡漠疏离:“静真落得如此地步,实乃咎由自取。只是他到底是本座与修浣独子,从前你不曾来尘虚,本座去寻你是本座气量狭小,而你既然来了,不与你比划一番,却免不得有人要在背后说本座毫无亲情。”
商有归竟不知说什么好。
真有亲情,怎么会养出严静真这般性子?实难让人信服。
不过是找个冠冕堂皇,看上去能立住脚的理由罢了。约莫是这位严真人并无多少骨肉亲情,又觉得被下了面子过不去,便要来为难一番。
·
严成宇也没打算听商有归怎么说,自顾自道:“如此,本座当压制修为,与你做过一场。你接下,打完,因果就算了结。”
随着他一步步走来,气势也在逐渐发生变化,从难以捕捉的虚无缥缈,到有形有质的金丹威压。
他确实压了修为,但初入金丹,与金丹圆满,怎可一概而论?
商有归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只知道这位严真人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选择权。
他余光瞥见何掌门露出些不赞同的神色,似是想阻止,雪崖却轻微摇头,将何掌门拦了一拦。
雪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纯然的自信,甚至是鼓励。
是了,自信。
不知雪崖对这严真人究竟是何观感,心中有何想法,但……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就会在压制了修为的严成宇面前低上一头。
退一万步说,自己对道君有再多种种复杂情绪,到底也在他眼皮子下混了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认识并不少——至少比严成宇多。
然后凭着这样的熟悉,他做出如此判断。
·
奇特的,商有归自己也镇定且自信起来——并不是因雪崖自信而自信,只是在那样鼓励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把握。
他在筑基时就能越阶斩杀下品金丹,而今已成上品金丹,虽说与元神真人是天差地别不可逾越,可同阶之中,他有何惧哉?
商有归想透彻了,立时站定。他第一次主动将小狐狸送到雪崖手中,手中握着剑,也不行礼,只是淡然道:“如此,请真人指教。”
严成宇慢慢走来,口中慢慢道:“本座本命法器已成灵宝,第一道仙禁圆满,本座既已压制修为,就不占你便宜。这面‘神霄真雷鉴’是本座少年时随身之宝,后修为渐深不得用而弃之。十三层灵禁圆满,你败在雷鉴之下,也不算辱没了。”
这话说得就很难听了,商有归神色分毫不变,岿然不动,只一剑斩出!
严成宇确实不要脸皮,可这与他何干?
众多师门长辈旁观之下,他只需出剑就好!
·
商有归身形似鹤,飘渺无定。他不断隐入狂风之中,又被接连不断的雷霆劈得身形虚幻,显露行踪。
承天殿内遍布雷光,青青紫紫明亮一片,这般几乎洗地一般密集的雷电实在难以尽数避开。若换一个修士来,一旦被劈中一次,之后就几乎再无反抗能力,只能全身麻痹躺着挨劈。
但商有归不同,修为差摆在这里,他做不到雷霆完全不沾身,然而被劈中后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他只在被劈了之后迫不得已展露瞬间身形,一个瞬间之后立刻又身化狂风,叫人难以寻觅,丝毫不留破绽。
在场之人修为至少也是元神起步,元识之下,商有归的身法当然粗陋,更能清楚看到他身上道道血痕。
然而他面上冷静得却叫人无比心惊,他既不因身上伤痕而有半分焦虑,也不因雷电将血肉击得焦黑而有半分痛苦神色。
他只是持剑,风与剑气在他身边徘徊,冷静地将最致命的几道雷霆搅碎成雷光,寻找机会,然后——
出剑!
一击致命。
霜白雷霆在他背后绽开,化为一地冰霜,将商有归垂下的法衣袍袖冻成坚冰,又顷刻间融为跳动着细碎雷光的流水。
然而一口通透长剑横于严成宇颈项上,剑锋不偏不倚与雷鉴中心相接。
再往前多送一寸,雷鉴镜面便出现一片如蛛网的细小裂痕,而严成宇的颈间皮肤也裂开一条浅浅深红。
“你——”
商有归在他袍袖碰到自己之前便收剑,昂然而立:“多谢严真人指、教。”
何掌门终于动了,挥袖便将那面雷鉴拍开:“严成宇,你比也比过了,莫忘了你的身份!”
“……是。”
商有归向何掌门拱了拱手,身上黑色焦皮自行剥落,立刻生出如玉一般的新肌肤。除了法衣破破烂烂,倒几乎看不出什么受伤痕迹了。
别的不好说,这般单纯的皮肉伤,经历过系统“惨无人道”锻体后,他是分毫不惧的。而从伤口钻进肌理的雷霆,也被他剑气一搅就搅碎了,算不得什么。
何掌门气息稍缓,欣慰之意展露无遗,又道:“你们是礼也送过了,比也比过了,总没其他事了吧?我倒也不曾想到,宗门玉册在我手里放了这么久都没能拿出来,正经事半点没做。”
严成宇回了原位,之前那些看戏的真人们目光又开始飘忽了,看得何掌门是连连叹气。
她袖中飞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淡黄色皮子,似乎十分柔软,却又有玉一般的光泽。
书页翻动起来,翻至极后的一页,何掌门曼声说:“本门弟子,未曾拜师也未成金丹者单开一册。若拜师或成金丹,便在玉册上留有金名,可传本门道统,与宗门因果相牵。”
“你未拜师,并无师长赐下道号,也难以论辈,便只记下本名,置于最后一页,你日后拜师,再行更改。若你直至元神仍未拜师,便以你单开一脉,我赐下道号,字辈随你前一成就元神之人并论。”
·
商有归自无不可。
元神之后再无寿元限制,只需考虑天劫降下的时间。元神这一大境界内共有四劫,可主动引发,也能一直积累拖延等待劫数。
自然情况下元神每一劫间都相差六千年,使用秘术秘宝拖延,最多能延至一万两千年,便是拖无可拖。换言之,只要这些真人不主动引发天劫,至少也能活六千年。
六千年,足够熬死七代寿尽而终的阴神了还有余,也足够熬死他们一批又一批徒弟。
是以学院一年一招新生,尘虚天这边也十年一开收徒法会,昆仑整体辈分更迭却很慢——只看现在主要还是“崖”字辈和“澜”字辈的修士在当家,瑶离真人这般勇猛精进的新晋元神只能称为小辈就明白了。
于是何掌门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书页便绽放出濛濛金光,化作一个清晰的金色姓名。
商有归。
·
商有归心中一震,心中升起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冥冥中,他仿佛……与什么牵在了一起?这便是“可传道统,与宗门因果相牵”?
不,比这更微妙,只是他如今还说不出而已。
何掌门合上玉册,肃然出声:“望你日后潜心修行,不悔来路,不忘归途。”
商有归闭眼,默然拱手,轻声应道:“是。弟子……谨遵掌门教诲,定不负掌门期望。”
·
那些个真人真君的身影纷纷自承天殿内消失,何掌门见人都走了,才有些放松地揉了揉额角,叹道:“一个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要他们干点活,真是比要他们命还难。”
雪崖也不避着商有归,嗤笑:“师尊你就是心太软,硬不下心来。究竟你是掌门还是他们是掌门?师叔常年不在门中,你便常年照拂他的弟子,最后竟养出如此一副怕事的性子来。一问便说什么不通庶务——未成元神时,什么事都能做得好,一成元神就开始当这甩手掌柜,反而事事不通了,可真是好得很呐!”
何掌门于是又叹一口气。
商有归耳边听着心里想着,虽然这些师门长辈们大多对后辈很是和善,可一些行事也着实一言难尽。
雪崖又道:“只晓得避世修行,遇事能避则避,心性不堪磨练。长久如此,这一代又要尽数折在九霄问道雷中,师尊,你当知晓。”
“我如何不知……”何掌门摇头道,“罢了,之后再说,尘虚也来过了,你先带着小商回去吧。严成宇那边,我会敲打,不必担心。”
“是。”
·
承天殿关闭,雪崖又带着商有归出了天枢峰。
商有归被他拉着手,有很多想问之事,又全卡在喉中问不出来。
或许有些事本来就不是他该问的。
他俯瞰脚下云海,一片朦胧雾气中,昆仑九峰最靠外的那一座上,窄小山道间不时有人走蹒跚而过。
人不算稠密,但比之寻常,已是多了许多。
而山顶则停着一只苍鸾,几个身着玄衣之人,正是他来时遇到的那些个主持收徒法会的尘虚昆仑弟子。
“他们不是——”他不由喃喃出声。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雪崖顺着他的视线道,“承天殿中倒是还好,两位师祖的三生莲池处,你方觉过了片刻,外界就已好几日忽倏而过。”
“……敢问道君,到底是几日?”
“三日。”雪崖说,“恰是收徒法会最后一日,最后一关,你可要去瞧上一瞧?”
“我也行?”商有归有些好奇尘虚昆仑的规矩与学院有何不同,又有些迟疑,“掌门才说尽快回去……”
雪崖已拉着他手降下云头:“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看无妨,毕竟——”
毕竟?
商有归心生不妙预感。
大喘气哪能跟着什么好事呢。
果然,雪崖悠悠道:“今年要办竞技会,整个九州的高考都延后了几月,回头得补上,不然总归不太好。”
商有归顿时明了,想来……这招生工作的一部分任务,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
昆仑授课的先生皆是元神真人不假,但招生事宜,往往都是以金丹加阴神组合的形式完成。
一个阴神带三个上品金丹,就是一个招生小组,可负责一地招生工作了。
诸天万界各个大宗门其实不论怎么更换弟子招收形式,百年中收入门墙的人数其实大差不差。平均下来,这些数目的弟子中也不过两百年出一元神真人,这两百年一个的独苗还有过八成几率折在元神第一劫中。
再算上在外游历意外陨落的几率,两三千年下来也未必能出一个一劫阳神。真让元神真人去负责招生,未免太过奢侈浪费,再大的宗门都干不出这么浪费的事,最多也就是有闲的真人或是真君自发去巡视,看看情况也就罢了。
商有归想起,他高考报考昆仑时便是连夜赶去隔壁城市——因为他出身的东荒云州本就是灵力贫瘠之地,地广人稀,他生活的城市更是一座十分落后的小城,能适龄报考、且有报考意愿的筑基学生并不多。
各学院不可能给这样的小城单独设置考点,若想报考,便只能自行前往有考点的城市。
而隔壁有考点的城市,来考昆仑的学生也是不多。商有归记得清清楚楚,当是便是三个金丹,与一个修为气息他完全无法辨认的修士一同担任考官,他也记得清清楚楚,那四位考官脸上露出的失望神色。
他至今没再见过那四位考官,也不明白他们在遗憾什么,只记得与自己在同一考点报考的适龄考生中,只有自己一个考上了。
·
琅月峰顶,一群正凑在一起观看水景画面,并不断进行点评加分扣分的修士见雪崖带着商有归下来,都是先一愣,随后问好:“见过道君,这位……师弟好?”
雪崖挥袖,自己点出两个石凳,拉着商有归悠然坐下:“不必管我们,本座只是来看一看,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本来见到雪崖,还有些蠢蠢欲动想上来问些什么的修士们顿时偃鼓息旗,又去看那面巨大的水镜了。不过有雪崖在,若说他们原本还有一分散漫,现在则是干劲十足,越发认真起来。
商有归知道自己回了学院估计就立刻有新任务下来,也开始看那面水镜,一边看这些同门师兄师姐如何行事。
雪崖颇为赞同地颔首:“虽说一组四人,必然有至少一人有过经验,能带你们学习,但总归自己先学一些比较好,若到时出了什么意外,处理起来心中也能更有成算些。”
说得商有归很想把他嘴捂上,这种充满flag的话不要随便说出口啊!万一真出事了他上哪哭去?
·
他们这边说着意外,水镜中就出事了。
山道上,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中有一人幡然变脸,竟与他的同伴动起手来!而他那同伴虽然时刻小心,却因修为略有不足而在争斗中隐隐落在下风,情况正是十分危险!
商有归不由屏住了呼吸。
学院入学考核,虽然也十分严格,却未有如此危险的情况。山道十分狭窄,若稍有不慎,就要被打落山崖,尸骨无存了!
以筑基之能,以琅日峰之高,一旦跌落,绝无生还之理。
被偷袭的黄衣少女颇有些左支右绌,看起来十分狼狈。商有归担心之余心中一番推算,却又觉得他是步步为营,以退为进。偷袭的紫衣男子攻势看似凶猛,实则只是占了修为略高的便宜,若再不能发觉,就要落入黄衣少女的圈套了!
那几个正在看水镜的招生负责人也道:“不成,不成,不论这紫衣……叫做什么来着?”
“李世安。不论他能否胜过,都要黜落。幻阵之力不过发挥一分便作如此情态,心性实在不堪造就。”
几人交谈间,黄衣少女连言身形一晃,正是掉落石阶之下,将坠不坠。未等李世安得意,她便翻身而上,一脚踹向某个……十分不可描述之处。
李世安猝不及防,当场发出一声痛呼!
连言本可乘胜追击,直接将其打落,却并未如此。她只是快速扇了李世安两个巴掌,将他一脚踢下好几个台阶,啐了一口,便足尖一转,继续攀登。
“这倒是……不错,有勇有谋,不失慈心,很好。”
“她现在好像更快了些,这次第一,约莫就在她与穆云飞之间吧?不过细细论来,穆师弟出身大家,连言却是籍籍无名,如此一比,穆师弟就有些比之不及了。”
“接下来,便看她与穆师弟谁先‘过门’,过门表现又如何了。穆师弟品行如何你我都清楚,连言似也颇有心胸,想必不论两人是谁第一,都不会再有上届那般龃龉之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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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提前预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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