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巷是京州名医荟萃之所在,一巷之中,多是医馆世家,医者在此地,如恒河沙数。
徐岑踏进一家医馆,一童子正转拨浪鼓转得起劲,见了他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病?”
徐岑笑道:“我没病。”
童子咯咯笑出了声:“没病的人不会来这里,要本神医瞧,你定是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病咯?”
徐岑配合着他道:“噢……那这位神医看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病呢?”
童子的眼睛贼溜溜地在他身上瞟过来又瞟过去,凑近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用一副很是确信的口吻道:“我瞧你面堂发黑,双目无神,定是近日常常梦魇吧?”
“嗯。”徐岑笑道。
童子道:“看你身高八尺,气宇轩昂,应当是练家子吧?”
徐岑道:“继续。”
童子道:“你腰间佩的是青龙玉,应当是出自公侯王孙之类的贵人家里吧?”
徐岑道:“继续。”
童子道:“你近来一定见过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吧?”
徐岑淡淡一笑:“继续。”
童子道:“我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了!和前一位兄台一样,来,按我这相思解的方子服下,一日三次,包你药到病除!”说着,伸出手来找他讨钱,“不过你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哦。”
徐岑笑道:“一日三次,药到病除?”
童子正得意洋洋地点着头,便被一个年轻男子揪住了耳朵,连声“哎呦”地叫唤起来。那男子一身布衣,当是这家的医师了。他朝着徐岑赔笑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边教训那童子道,“我就去晒了那么会子草药,你就给我惹事,本草堂还开不开了?教了你望闻问切,你都做了么,就给人胡乱开药?”
童子大叫道:“阿翁的书上说,神医不用望闻问切四步,只需一望便成了,我望了呀!这位公子就是吃得太饱,闲着无事,相思成疾!”
那医师无语道:“你是神医吗?”说着,扒开童子手中的药一嗅,“黄连?”
童子振振有词道:“嘴里苦,心中就不苦了呗!”
“什么歪理!”医师牵着童子,将他关进了门帘后的小屋子里,又返回来朝徐岑赔笑道,“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儿顽皮,请公子多多担待。”
“无妨,许神医的小公子也算说对了一半。”徐岑笑道,“若是令尊见到这样的孙儿,定会十分欢喜的。”
“家父……”那医师忽然道,“公子难道见过家父?”
徐岑点头道:“你父亲在临邑,一切都好。”
医师惊讶道:“听闻冠英伯一路护送北冥郡主,从临邑至京州和亲,难道,阁下就是冠英伯?”
徐岑笑道:“令尊很高兴地同我说起过,他的儿子在京州成家立业了。”
医师道:“父亲……我好多年不见父亲了……原来上一次写给父亲的信,他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不回呢……我父亲那样大的年纪,还要在边城受那样的苦寒,他难道一辈子至死也不肯离开军中吗……”
徐岑道:“令尊是值得敬佩的人,太平营中需要他那样的人。”
那医师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噢,见过,见过冠英伯……在下许延寿……”
“许医师,”徐岑笑道,“我今日来,是来向你打听一物。”
许延寿道:“冠英伯请讲。”
徐岑道:“你可知有一状若月牙的白石,名,白泽角?”
“白泽?”许延寿一惊,“白泽乃上古神兽,此兽极其罕见,其角更是难寻。”
徐岑捕捉到他话语中的粒粒星火,道:“难寻,却也有人寻到,不是吗?”
许延寿摇了摇头:“白泽非人力可捕获,它们出没于人们难以攀行、甚至难以呼吸的雪山之上,没有人可以到达那样的地方。我只听过,曾经有人偶然在雪原上找到白泽的尸体,取下白泽角,那白泽角便成了他家的传家至宝。”
徐岑道:“那人是谁,家住何方?”
许延寿叹道:“那人是一位云中勇士,传说他少年获白泽角,献给云中王,得此祥瑞,云中为之一兴。”
“云中王……”徐岑心道,他心知他丢的,便是云中王的白泽之角了。“这白泽角,究竟有何作用?”
许延寿道:“古书上载,白泽角奇寒无比,捧于手心,似一块万年坚冰,作用嘛……此角触之便令人心生恶寒,倒是从未听过世间有人用白泽角治病。”
徐岑恍惚道:“若是有一种病,每至寒冬之时,便令人有五脏俱焚之症,甚至不惜肉身卧于冰原雪山之上,消散热毒呢?”
“若是人有此症,高山冰雪和白泽角应当能压制其体内热毒,只是在下实在想不到何人能经受住这样的痛楚和折磨,放浪形骸于冰火之间……”许延寿失笑,“冠英伯见笑了,在下才疏学浅,这样的病,倒是从未听过。”
“如此,谢许医师答疑解惑。”徐岑心神恍惚,踏出本草堂之时,又听许延年悠悠叹道:“希望这世间,莫要让世人吃这样的苦。”
俞遥……那女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徐岑不禁遥想,云中之主的掌上明珠,苍茫雪原的北冥郡主,她骑马骑得快极,乔家村奔走追赶时,他难得有驾马吃力之感,她持剑若掌上飞燕,虽然在潇湘池中一舞动诸人,博君一笑,但他知晓,那木剑若换了真正的刀剑,便是杀人的利器。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会有那样古怪的病症呢……
不管其中关窍如何,那枚白泽角遗失,罪责毕竟在他。他自觉有愧,又心怀忐忑:下一个冬天到来时,她还会那样痛苦吗?那时,殿下已经同她一起回到临邑了吗?
“哎呀,冠英伯,叫我好找!”
这声音听着耳熟,还是那个一闻其声便知其人的人,徐岑笑道:“承恩呐,临邑,我们一时也回不去了。”
陆承恩推着他的后背进了靖安侯府:“本来就回不去啊,殿下不是拉着我们一起去王家的明湖雅集吗?快,我都准备好了,冠英伯换身衣服,出发去咯!”
“噢,好……”徐岑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换衣服……”
“冠英伯,雅集,雅集!”陆承恩道,“你这一身像要上阵杀敌的架势,我们连尚书家的门儿都进不去!”
“你这衣服哪里来的?”徐岑瞧着陆承恩的衣服,越看越觉得眼熟,顿悟道,“啊!好你个陆承恩,敢在靖安侯府行窃,偷冠英伯的衣服,胆子不小!”
陆承恩大笑着绕着庭院跑了一圈,直奔门外:“冠英伯,我在门口等你!”
尚书府门前,此刻已是车水马龙,延续着年节节庆一般的盛况。一辆乌木马车在石狮子前缓缓停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推开玉兰花窗,从容下了马车。
赵铮本在另一侧石狮子旁站立等人,见来人下了马车,便对他行礼道:“大哥。”
赵钰亦回礼笑道:“从来未见四弟亲临文士集会,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兴致。”
赵铮笑道:“大哥风雅中人,我不过附庸风雅罢了。”
兰王赵钰衣白胜雪,笑若春风,临王赵铮锦衣黑袍,长身玉立,二人站在一起,仿佛京州双璧,他们身侧之人皆泯然,沦为梦幻泡影。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人们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往哪位身上看,于是西瞧瞧,东看看,再咽咽口水,彼此窃窃私语,互相交流一番心得。
赵铮道:“大哥先进去吧,我等人。”
赵钰颔首,轻提前襟,一步一步走上尚书府的台阶。
“赵铮。”身后之人忽然一拍他肩膀,赵铮便抓住了肩膀上那只手,“阿遥。”
俞遥被他一抓,只好绕到他跟前:“注意影响!”
赵铮笑道:“别乱跑,人这样多,会走丢的。”
俞遥一身女扮男装,长发半披,幽蓝色的双首飞鱼发簪平直地簪于束发之上。她穿的是晋王赵镕新送来的云纹飞鹤锦制成的青衣,在赵铮面前低眉顺眼的,比起仆从,倒更像是弟弟的样子。她一笑:“今日我只是临王殿下的好友,没有人会在意我的。”
“临王妃?”
俞遥顿觉这声呼唤刺耳得紧,回头一瞧,冷笑道:“原来是冠英伯大驾。”
徐岑和陆承恩第一次瞧见俞遥男装的模样,倒像个秀气的小公子,徐岑笑道:“临王妃今日,倒很不寻常。”
俞遥瞧着徐岑,他今日居然也一身华服:“冠英伯今日,也很不寻常,寻常得不像个人。还有,今日不要叫我临王妃,叫我俞公子吧。”
徐岑看着赵铮,一脸的捉摸不透:“殿下为何带她来……”
俞遥不悦道:“冠英伯来得,我便来不得么?冠英伯不踏入白虎园门,还不准我入别人家门么?”
眼看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又要开始,赵铮摇头笑道:“走吧,徐季鹰,陆承恩。”
他回头,拉着俞遥广袖的一角:“走吧,我的俞公子。”
想回临邑,很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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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3.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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