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此，才能一睹江南春色。”赵铮感慨道，“阿遥……俞公子，若有机会，真想同你遨游于天下的山川湖海，看塞北的雪原冰窟，看江南的草长莺飞，看东海的波澜壮阔，看西山的苍茫黄土，在这天地间，消磨一生……”
“机会总是有的。”俞遥也有那么一刻，愿意将他说的玩笑当成真心话来听，她笑道，“我们日后，地久天长，怕什么。但是……”
赵铮道：“但是？”
俞遥笑道：“但是雪原冰窟我已经看腻了。”
赵铮瞧着他，一双眉目情意满满：“出京州回临邑，我们看遍这大好河山吧！不知俞公子的第一站，想去何方？”
俞遥略一思索：“嗯……若是有朝一日出了京州城，我要去东边的沧海，看落日下天际，看海上生明月……”她幻想着那如梦一般的场景，像个立马要出远门游玩的孩子一般拉着赵铮，“赵铮，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赵铮被她一拉，心动得难以自抑：“好，我们出京州的第一站，便去东海！”他想起十一年来偶尔身体尚可时，几次随君上至宁朝之内的东西南北各处巡狩，他名义上是随君王狩猎，实际上不过换一个地方安养罢了，毕竟他的马术人尽皆知。也因此，东海那一次巡狩，在随行诸人忙着弯弓射猎，取悦君王之时，他在海滩上赤足吹着海风、看着落日、捡着螃蟹，玩得不亦乐乎。
俞遥一想到大海，话匣子便关不上了：“哎，赵铮，东海里除了大红虾，还有什么好吃的？”
赵铮想了想，道：“说起海味，那可是取之不尽。八条腿的螃蟹，半张脸的比目鱼，俯拾皆是的海蚌，喜欢卧沙的海螺，还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之物，我说不过来……”
俞遥已完全动了心，不禁道：“赵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殿下刚来，怎么能出去呢？哈哈哈哈！临王殿下，冠英伯，快请快请！”
俞遥朝那人一看，是一个穿着松涛竹纹暗色织锦的中年男子，一副主人家的姿态，立于尚书府后花园的湖畔，此人应当就是今日宴集诸位贵族文士的王尚书了。
赵铮含笑施礼：“多谢尚书相邀，让我等有缘见到这样清澈的湖水。”
徐岑亦礼道：“多谢尚书。”
王尚书大笑道：“二位多礼了，殿下亲临，臣自觉蓬荜生辉！”他瞧见他们身后的二人，“这二位倒是生面孔，不知该如何称呼？”
俞遥学着赵铮的模样，行了个中原男子的礼仪：“在下俞剑。”
赵铮在一旁补充道：“俞公子诗剑双绝，还吹得一手好萧。”
徐岑不禁一哂，俞遥白了他一眼。
陆承恩道：“在下陆承恩，才艺么……”他一时没想出来，便回头使着眼神，朝赵铮和徐岑求救。
徐岑笑道：“陆公子以画扬名，最擅长草木之画，可惜曲高和寡，少有此等境界之人能够赏识。他的‘铁树开花’一画，可谓天下无敌手。对了，他还是个酒中仙，一日能豪饮三百杯。”
俞遥嗤地一笑，又补充道：“这位才子的大名我曾听过的，他家门前还栽着十八棵铁树，作画时胸有成树，号陆铁树。”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王尚书大笑道，“请四位乘舟往湖心去吧！”
王尚书吩咐罢，一只花舟便缓缓自水中而来，停靠岸边，一女子头戴白纱帽，手中竹竿一半还在水下，立于小舟前款款施礼。
俞遥道：“王尚书的舟子都这样不染凡尘，真是人间尤物。”
赵铮、徐岑、陆承恩三人纷纷瞧着俞遥，都觉这样一句话出自女子口中，心中好笑。
四人上了小舟，那白纱女子便在舟尾撑船，竹竿划过水面，荡起一层波纹。
俞遥向舟外看去，忍不住叹道：“大旱多年，许久不见这样清的水了。”
赵铮也道：“这王尚书家的湖水，倒是清澈见底得过分。”
陆承恩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呗。这明湖，你们看到的是一池清水，我看到的是百里金沙。”
俞遥啧啧道：“尚书真是财大气粗，怪不得是户部尚书……”
赵铮笑道：“听闻这位老尚书读书习诗，只喜欢繁华锦绣之句，他曾经坦言，读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这一句，顿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何意。”
俞遥咯咯笑了起来：“亏他能做这个明湖雅集的东家，看来真是金山银山堆起来的。”她一眼瞧见那近在咫尺的湖心亭，亭边水间竟环绕生长着一圈娇嫩的粉红花朵，亭亭立于水面，笑道：“真好看。”
徐岑注目着那水中花，奇道：“虞美人？”
俞遥一惊：“你说什么？”
徐岑抬眸，目光与俞遥一相触便又回落于湖心亭畔的虞美人之上。陆承恩替他道：“俞公子，我家冠英伯说的是此花的名字，虞美人，是虞姬之‘虞’，不是云中俞氏之‘俞’。俞公子不必多心。”
徐岑只是朝赵铮道：“殿下，徐季鹰并无他意。”
赵铮看了看徐岑，又看了看陆承恩，大笑：“你们两个，士别三年，何时同我这样生分了？”他的手自然地搭在俞遥身上，笑道，“阿遥又不是外人，你们不必如此。”
“啧啧啧啧啧啧！”陆承恩看着赵铮那只手，嫌弃道，“殿下，注意影响！”
赵铮说着收回了手：“士别三年，变脸的本事，倒是一点儿没变。”
谈笑间，舟尾的白纱女子已将小舟轻轻停靠于湖心亭之侧：“贵客，湖心已至。”
四人依次上亭，俞遥走在最后，朝那撑舟女子挥了挥手：“多谢娘子！”
白纱女子低头行礼罢，又撑着小舟划向另一侧的湖畔。
湖心亭上已十分热闹，文士们众星拱月一般，将兰王赵钰围绕于中心，不时饮酒说笑。赵钰端坐于一席白毡软垫之上，他一笑，比亭畔的虞美人还要惹人注目。
不觉间，此间的主人王尚书也乘一叶小舟渡水而来，他虽宽袍大袖，但腰间横肉依旧隐隐可见，因此迈步上岸时，一身肉在身上抖了几抖，略显吃力的样子。
俞遥抿嘴，想转头掩饰脸上的笑，赵铮却已看见了，亦笑了起来。
王尚书好容易上了湖心亭，朝兰王道：“殿下，诸位贵客久候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道：“诸君诗酒平交，不论王侯！主人迟到，该浮三大白，哈哈哈哈！”
王尚书笑道：“看王公子模样，莫非尚未开始，便已醉了？”
俞遥瞧那王公子，确实眼底泛红，似有醉态：“他是何人？”
赵铮低声答道：“他是京州布衣，王诗逸。”
俞遥一惊：“布衣？”
赵铮“嘘”道：“阿遥，你说得太大声啦……”
那王诗逸听到“布衣”二字，大笑着摇摆而来：“不错，在下正是那万年不中举的京州布衣王诗逸！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俞遥随口道：“在下俞剑。”
王诗逸道：“可是‘十年磨一剑’之‘剑’？”
俞遥道：“正是！”
王诗逸仰天大笑：“好，兄台的名字，真是大快人心！俞剑兄弟，我认你这个朋友！来，与我痛饮这壶烈酒！”
赵铮不愿他再继续下去，便打断道：“王兄快人快语，只是俞公子不及王兄海量……”
俞遥却并未听见他的话，早已豁然而起，抓起王诗逸手中那壶酒，一口饮下了大半，才将酒壶递给他：“这酒不烈！”
“哈哈哈哈！”王诗逸拍着俞遥的肩道：“痛快，痛快！”说着，将余下之酒倾倒口中，又将酒瓶一扔，“俞兄弟，我如今还借住在大昭明寺读书，不知俞兄弟家住何处，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俞遥便道：“噢，在下住在城西白虎……”
赵铮咳了咳：“白虎园附近，城西地处偏僻，巷陌极多，行走不便，王兄若要来访，与俞公子来白虎园，岂不更妙？”
王诗逸笑道：“好，好，好！原来阁下便是临王殿下，久闻大名，恭贺殿下新婚！”
赵铮笑道：“谢王公子。”
王尚书终于寻到了可以插话的空隙，赶紧道：“王公子交朋友的本事，真是与日俱增。还好你与老夫是同姓之谊，就不怪你喧宾夺主了。不过，我这明湖雅集尚未休，你连下次拜访都约好了？”
王诗逸大笑：“哈哈哈哈！尚书勿怪，某回座便是了！”
赵钰瞧着湖畔盛开的虞美人：“尚书，我倒有一个小小疑问。”
王尚书躬身笑道：“殿下请讲。”
赵钰道：“明湖满池盎然生机，皆因此虞美人之故。只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此花初开之期最早当是三月，如今不过仲春时节，王尚书何以能令虞美人绽放？”
闻言，湖心亭上众人纷纷直视王尚书，期待他的答案。
王尚书坦然享受这万众瞩目之感，不急不缓地踱步至亭边：“此水不止是清水，且是温泉水，故能令虞美人提前绽放。”
席间，文士们纷纷感慨道：“竟引温泉水灌溉明湖满池，王尚书不愧是户部第一人呐。”
王尚书朝赵钰一笑，又向赵铮一瞥：“今日明湖雅集，便是邀诸君共赏此花，虞美人。”
附庸风雅[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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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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