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正坐在长廊之末,远远看着廊前诸人肆意挥毫,顺便抿一口府上侍婢以朝露之水烧好的清茶,刮一刮肚里的油水。
前方似有脚步声。王尚书放下茶杯,抬头看去,那人步态从容,身姿鹤立,定是……噢,是临王殿下。
赵铮笑道:“王尚书。”
王尚书见来人是赵铮,一笑:“殿下不去赏画作诗,反倒来臣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赵铮道:“王尚书之画,令人大开眼界,只是不知,尚书可愿让我等一睹家中至宝的绝代风华?”
王尚书呵呵笑道:“殿下过奖了,小女并无如此姿容,称不上绝代,不过略比沉鱼落雁好些罢了。”
赵铮失笑:“尚书,我说的,是尚书家那件鳞光锦。”
“噢,鳞光锦啊……”王尚书若有所思的样子,“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物了,旧都旧了,没什么可看的。殿下怎么忽然想起这桩旧案了?”
赵铮笑道:“尚书家堆金积玉,怕是熟视无睹了,明湖雅集,当此良辰美景,若能一睹此物,方才真正是一桩赏心乐事。”
王尚书捋了捋胡须,朝一块半人高的寿山石远远一瞥,便对赵铮道:“临王殿下,臣家确有一件鳞光锦衣,乃是昔日海外竺龙国朝贡之物,君上厚爱,赏给了臣,如今,珍藏在府上芝兰居中……不过,芝兰居在小女居室之后,小女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殿下切不可呼朋唤友地去,尤其不能招惹那王诗逸王公子,不然,府上恐怕要无宁日了……”
赵铮道:“如此,我便同俞公子一起去吧,他性子平常,定不会惹令千金不悦的。”
王尚书回想起方才那俞公子种种行为,虽然也不太正常,比那王诗逸似乎好不了太多,但若再说下去,只怕会惹赵铮疑心,于是高声道:“阿亨!”
寿山石后,有一小侍从健步如飞地走来:“大人,奴婢在。”
王尚书道:“你带临王殿下和俞公子,去一趟芝兰居,记着,切勿恼了那丫头。”
阿亨道:“是。”朝赵铮拜道,“临王殿下,请稍后,奴婢去请俞公子同往。”
赵铮微微颔首。
王尚书瞧着他们往芝兰居前去的身影,得意地大笑数声,随后随一侍从往尚书府门口走去,顿时觉得脚下这条路该改名叫平步青云路。他一见前来传旨的宫中内侍,仿佛已知晓了君命上意的内容一般,不等内侍官开口,便哗啦一下跪倒在地,动情地高声道:“臣王国钧接旨!”
郑文贞一笑:“王尚书,咱还没宣旨呐。”
王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瞧着郑文贞:“啊,是,郑常侍,是我老糊涂了……”
郑文贞俯身于他耳边:“尚书大人呐,恭喜!”
一处种满兰花兰草的庭院,处处生机盎然,很难不令人流连忘返。
俞遥不禁想起白虎园中那屈指可数的生命,除了自生自灭的杂草,便是她养在墙角的冥草,比之此处,实在少得可怜。
白虎园中寥落荒凉,和云中冬春的景象倒是相差无几,因此眼下这芝兰居,极大地满足了俞遥对宁朝春色的想象。
俞遥朝一束兰花轻轻一嗅:“赵铮,你说这王家娘子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可她种了一院子的兰,我倒觉得,似乎不是难以相处之人。”
赵铮笑道:“就凭这满庭生香,你便信了她不是这样的人?”
俞遥点点头:“听闻你哥哥,就是那个兰王赵钰,生来爱慕松兰高洁,在他的府上,仰首见青松,低头见兰草……方才见他又是那样的爽朗清举,想来,这王娘子,应当也是他那样的人吧?”
赵铮道:“阿遥,你是如何听闻兰王府上松兰遍地的?”
俞遥倒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一问,便道:“我……话本上看的……兰王赵钰的君子美名,写他的传奇,可是不少……书中写,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赵铮笑着,看来她倒是迷恋宁朝的话本传奇,听她讲故事倒是也有趣。
俞遥继续道:“那时候,兰王尚未娶亲,宿于驿站之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前来投宿……”说着,她回头对赵铮道,“这个故事你听过吗?”
赵铮似乎明白了什么:“后面讲的可是,兰王恐她冻死,解开外衣,叫那女子卧于怀中,同寝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兰王殿下坐怀不乱的美名,便远播四海了?”
俞遥听完却很是吃惊:“解开外衣,女子卧怀……”
赵铮笑道:“这等张冠李戴牵强附会的小说家言,不必……”
俞遥却道:“这是真的吗?”
赵铮摸不着头脑,莫非她看的,不是这个故事?
俞遥道:“书上分明说,兰王让那女子进屋安寝,自己在风雪外头站了一夜啊……”
这样毫无看点的故事,倒不像出自中原这些风流才子、富裕书商之手。赵铮奇道:“你看的,是哪家书坊的话本?”
俞遥道:“我看的话本子,都是我父王给我的。”
赵铮“噢”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想来,那些不合时宜的片段,多半是云中王删去了。
俞遥纳闷道:“如此什么?”
赵铮道:“没什么,方才我记错了,坐怀不乱的不是兰王,是……大抵是晋王吧,管他是谁……我大哥或许是那样高洁的君子,可这王娘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连她的面都没见到,怎能知心呢?并非我有意刻薄,她喜怒无常的性子,是王尚书亲口说的。”
俞遥瞪了赵铮一眼:“一面之词。”
赵铮笑道:“说得也是。”
引路的阿亨道:“临王殿下,俞公子,芝兰居便在我家小姐居室之后了,可我家小姐,嗯……她……”
说着,屋内传来女子的曼声娇吟:“谁在门外?”
阿亨喊道:“小姐,老大人今日明湖雅集之客求见,是临王殿下和俞公子……”
赵铮道:“王娘子,我已同尚书讲过,此来只为与俞公子一睹府上至宝鳞光之锦,无意打扰,不便之处,还望王娘子海涵。”
俞遥不禁道:“鳞光锦,那是什么?”
王娘子自屋内笑道:“连鳞光锦尚不知何物之人,哪里配得上亲眼目睹?鳞光锦此刻就在这屋中,我不爱和俗人说话,临王殿下是风雅之人,一人进屋即可。”
俞遥一哼:“王娘子!我眼下不知,见了不就知道了么?”
王娘子道:“江山易改,可粗鄙之人,秉性难移!”
俞遥火起,好气道:“你这家伙,要不是你是女子,我早就……”说着,就想撸起袖子,冲进屋内找人理论。
赵铮小声道:“阿遥,这回你知道什么叫性情古怪了吧,别生气……”
“女子又如何?”王娘子在屋中笑道,“就是因为我是女子,才欢喜见临王殿下。听闻殿下那日迎娶临王妃,城中堵得水泄不通,害我不得一睹殿下姿容。如今,这天圆地方之内,只有我和殿下二人,真是好极。”
赵铮闻言,心中一阵恶寒。
俞遥道:“临王殿下和临王妃情比金坚,你算什么,也配肆意揣度?”
赵铮拉着俞遥的手,不知该笑还是该解释:“阿遥……”
王娘子笑道:“天底下,有临王妃,难道不会有临王侧妃吗?”
俞遥一下甩开赵铮的手,怒道:“你敢?”
赵铮双手稳住了她的肩:“阿遥,临王只有临王妃一人,赵铮只有俞遥一人。”
俞遥还在气头上:“怎么,赵铮,你敢进去见她试试!”
“我……”赵铮笑道,只好道,“我本来也不会进去。”
屋内,王娘子又道:“殿下,你若不想见,鳞光锦我可就收起来了?”
俞遥冷笑道:“什么鳞光锦,很重要吗,赵……”她的目光望着赵铮,从他面容上瞥见一丝犹疑,于是假作没有看见,迅速将目光移转他处,“或许,很重要吧……”她向来不喜欢强迫他人,便退了一步,背对着那屋子,“赵铮,王娘子喊你进去,你便去吧。”
赵铮拉着她:“阿遥……”
阿亨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偷笑道:“临王殿下,快请吧。我家小姐可是说一不二之人,若是迟了,可就当真见不到了。”
“好。”赵铮轻吐出一字。
一字而已,随风飘至俞遥耳边时,却似有千钧之重。也不知为何会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失落,但她安慰自己,好在这难受,比起经年累月留在她身上的苦楚和伤痛,也只有极少极少的一点点而已,对,只有一点点。
一个人突然对你不好,是为了让你难受,这,也是阴谋。
此时此刻,她越发笃信,临王赵铮,真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
俞遥不想看赵铮走进去的样子,干脆大步一迈,朝来时的路走去。她不禁想,走来路,回长廊,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她了,去见谁呢?去见那令人讨厌的冠英伯吗,还是那胡说八道的陆铁树呢……她摇头,都不想见。是了,还是去见赏心悦目的兰王,和他一起赏画,去见嗜酒如命的王大哥,和他一起喝酒吧……
想着,她的心里顿时又有了一点点的期盼,头也不回地走了。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心,贴上了她的手心。
俞遥一下被一股温暖紧紧裹挟,挣脱不开。那人在她耳畔低语:“阿遥别走。”
她无比慌乱:“赵铮,我现在是男子装束!你不能……”
赵铮拥她入怀,不愿放手,一呼一吸轻吐于她脑后白皙的脖颈,二人身影遂隐入一片深碧:“这里有片竹海,不怕。”
纯净版话本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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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7.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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