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近水楼台吗?”赵铮迈进它的第一步,便不可思议道。
小山见怪不怪,背着手走到其中一人身侧站立片刻,凝视着他手间动作,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拍他脑袋:“真笨,这都不会!你,回去上一步,练穿针去吧!”
赵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当真放下了手中的一根绣花针,对小山俯首帖耳,拜道:“是,二娘子,小人这就去!”说着,挺着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大身躯,走到最角落一群练习以针穿孔的男子中间,加入了他们。
近水楼台的临近水榭的第二层,此刻竟有无数男子织锦、刺绣、穿针、引线。更奇的是,他们分明做的是文雅的活计,却好似动用了全身气力一般,每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或撸起了袖管,或赤膊着上身,一个个体格健硕,眼里只有手中针线,好不壮观。
小山又走到另一人旁边,只瞥了一眼,便摇摇头道:“你比他还笨!不必穿针了,去后院,磨铁杵去吧!”
那人只得低着头道:“是,二娘子!”遂放下手中针线,往此间后院去了。
赵铮不觉失笑,问道:“小山姑娘,他们这是?”
小山边上楼,边回他道:“我姐姐开的是绣衣楼,他们自是绣工咯。”
赵铮随着她轻快的步子上了楼:“我只听闻过女子为绣娘,还不曾见过男子刺绣,倒是大开眼界。”
小山笑道:“那些都是无业游民,还不如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呢。天下万事,不论贵贱,刺绣女子能做,男子便也能做。”
赵铮道:“那便好。”
反而是小山奇道:“殿下竟不觉得……嗯……什么败坏纲常、有辱斯文?”
赵铮笑道:“我只觉得,他们有事可做,比在外流离要好。”
小山瞧他的眼神中难得添了一丝赞赏:“殿下仿佛并不是我们这些人瞧也瞧不见的天潢贵胄,而是一个离我们很近很近的平民百姓。”
赵铮道:“我本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也只想做一个平民百姓。”
小山蹦蹦跳跳上了第七层楼,见他终于上来,方笑道:“你瞧,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我姐姐身上。”
赵铮又来到去岁腊月月近评的此间,迷雾般的红纱帐后,一女子身姿妙曼,而他,立刻闭上了双眼。
小山笑道:“殿下,你难道不敢看我姐姐吗?”
赵铮闭着眼答:“不敢有损江娘子清誉。”
江娘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小山,不得骗人。请睁眼吧,鳞光锦亵衣不在此间。”
赵铮睁开眼,叹了一口气:“那江娘子可知其下落?”
江娘子一席红衣,素妆簪花,赤足行走在红纱之间,却也不觉得冷。她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躲在屏风之后,而是拨开层层红纱帐,朝赵铮走来。
她拨开最后一层朦胧红纱,姣好的面容便展现在赵铮眼前:“殿下,临王殿下。殿下知道我的名字吗?”
赵铮一愣,赵镕先前倒是不曾同他说起过,只好道:“只知娘子姓江,不敢问闺名。”
小山奇道:“姐姐,你的名字,向来是不同外人说起的,就是楼中之人,除了我都无人知晓呢。”
江娘子笑道:“临王殿下是救我一命的恩人,他不一样。”
赵铮推辞道:“不敢。”
江娘子道:“我知道殿下的顾虑,殿下心中只有临王妃一人,我告诉殿下我的名字,不过是想让殿下找我兑现许诺的时候,叫出这个名字罢了。”她说罢,一字一字,很轻很轻道:“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殿下记着,我,叫江愁余。”
赵铮道:“江娘子……好愁的名字啊。”
江愁余笑道:“殿下既为鳞光锦亵衣而来,我便为殿下指一条明路。那锦衣,不在尚书府,在隔岸凉玉楼。”
“噢?”赵铮忍不住道,“江娘子是如何知晓我在寻鳞光锦?又是怎知它的下落呢?”
小山在一旁笑道:“因为我姐姐有钱有闲,这样的人,往往可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铮沉思片刻,道:“江娘子的绣衣楼,难道和鳞光锦有什么渊源吗?”
小山嘟着嘴道:“都说了是秘密,是秘密就不会告诉你啦。”
江愁余轻笑,倒是坦然道:“殿下,王尚书有什么特点?”
赵铮脱口道:“腰缠万贯,附庸风雅。”
江愁余道:“千金之家,大抵都有一个败家子,这叫,相克相生。”
赵铮想起了什么一般:“王尚书确有一子一女,那日集会,不曾见王公子。”
江愁余笑道:“他自然不曾去明湖雅集,因为此前几日,他昼夜大醉,皆宿在凉玉楼的花魁处。”
赵铮道:“噢?”
江愁余道:“这位纨绔公子不仅喜欢花钱,喜欢女人,还喜欢给女人花钱。”
赵铮似乎明白了什么:“王公子不是缺钱的人,所以,那花魁要的是一件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件与众不同的衣服?”他又不明白了,怎么想,都觉得金钱来得比衣服实用得多,“为何那花魁会向王公子要一件衣服呢?”
小山笑道:“女为悦己者容,难道临王妃不曾为殿下穿最好看的衣服,化最好看的妆吗?”
赵铮笑道:“她一向都好。”
“殿下真是个长情的人,可那王公子不过天地一过客。”江愁余幽幽叹了一口气,“王公子如此,那花魁也并不长情,但总归,鳞光锦亵衣,是流落到那花魁手上了。”
赵铮锲而不舍地追问:“江娘子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小山撇嘴道:“又多问。”
江愁余道:“我许诺殿下的,殿下不想兑现吗?”说着,她赤足走到栏杆边,瞧着天边一轮满月。月色洒在她的侧影之上,看起来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她说的是去岁腊月最后一场月近评时,赵铮抽出她婚服白绫后,她赠与赵铮的一诺。
赵铮莞尔:“我又怎知江娘子能否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呢?”
小山气鼓鼓道:“殿下,麒麟白衣,鱼龙婚服,还有鳞光锦亵衣的下落,近水楼台可曾令殿下失望过?”
赵铮沉默片刻,道:“不曾。”他心中一动,万一呢?万一江愁余真的能助他一臂之力呢?眼下,若非她告知亵衣下落,他确实也无路可走。
“我要查一桩十一年前的旧案,能吗?”赵铮走到她身侧,清辉自他冠带间倾斜而下,映在他的鼻翼,皎洁得不似俗世中人。他缓缓说出她的名字,“能吗,江愁余?”
“好,我答应你。”江愁余笑着答了轻轻五字,目光仍望着天边遥不可及的明月。
只有小山才知道,江愁余的身侧虽站着赵铮,可她的话,却是对着月亮说的。
夜已深,赵铮踏出了近水楼台。
小山送他出来,笑着问了一句:“临王殿下,是临王妃好看,还是我姐姐好看?”
赵铮的笑若此刻的明月清风:“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小山摇摇头道:“成婚的男子真是无趣,也罢,不怪殿下有眼无珠,毕竟,正确答案是,本姑娘才是近水楼台第一美人。”
赵铮一笑,拜别了她。
水榭游人已经散尽,近水楼台不远处人家的青瓦小屋上,却坐着一个安静的人。他刻意选了一处黑暗中的屋顶坐下,像一只隐匿于夜色之中的黑猫。
他感到身后一阵蜻蜓点水的气息,便知他的朋友来了。只有那个朋友,才会有这样轻到极致、快而不乱的气息。
他笑道:“十一公子,你来了。”
那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冷冷答道:“我不是。”
他苦笑:“我知道你不是,否则,我就不会是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了。”说着,他的右手自右眉往眼下一抹,感受着皮肉间一道入骨而狰狞的伤疤。伤疤早已不再流血,但他的右眼也永远睁不开了。
他道:“可你若是还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只好叫你十一公子了。”见朋友不答,他只好道,“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告诉我你的,好不好?”
那人一身黑衣,立在屋顶上,漠视着周遭的一切。他的眼睛灰蒙蒙的,像刚刚死去的人的瞳孔一般,好似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没有任何**和感情。
他只好自言自语道:“在下,贺兰洄雪。”
“噢。”那人依旧冷冷道,“没听过。”
贺兰洄雪有些无奈:“所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道:“风十一。”
“……”贺兰洄雪哼道,“阁下真不讲诚信,分明不是十一楼主,还要厚着脸皮冒充。不过阁下的剑法是真好啊,我这一生,还没有见过这样快的剑。”
“哼。”风十一不喜欢恭维,也不爱说话。
贺兰洄雪继续道:“所以,败给你,我心服口服。”他忍不住又拂拭过脸上深嵌的伤口,长叹一声:“唉——有些遗憾又如何,人生何处,不是遗憾?!”
风十一道:“什么遗憾?”
贺兰洄雪叹道:“乌啼月,满天霜,渔火愁,江枫眠。一载四季十二月,岂非处处都是遗憾?”
风十一双手抱在胸前,抬眸看着天边:“满月。”
贺兰洄雪道:“月圆的那一刻,也就开始缺了,不信你看,你看西北角乌云下,是不是少了一角啊……”他回头看时,风十一所站之处只剩了春风微漾。
他叹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风一般的怪人啊……”
别有风味的绣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12.望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