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今安攥着渗血的手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伤口不算深，却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没去看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冷漠，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杯，杯盖摔开了，里面的温水洒了大半，只剩下杯底浅浅一层，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才勉强压下眼眶里打转的热意。
他没再看身旁的沈无念，那个从他摔倒到现在，始终保持着低头看书姿势的少年，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林今安深吸一口气，忍着掌心的刺痛，径直走出了高一（3）班的教室。
教学楼后的医务室藏在一排高大的香樟树下，红砖墙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医务室”三个字。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些许中药的苦涩，不算难闻，却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压抑的气息。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缓缓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校医是个戴老花镜的阿姨，姓陈，大家都叫她陈阿姨。她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整理病历，看到林今安走进来，抬头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渗血的手掌上，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起身走了过来。
“哎哟，这又是被欺负了吧？”陈阿姨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拉着林今安走到旁边的诊疗床前，示意他坐下，“你坐这儿，我给你处理一下。这刚开学没几天，你是第三个来这儿处理外伤的了，清禾四中怎么净出这种事。”
林今安点点头，没应声。他从小就怕疼，小时候摔破膝盖，都会抱着妈妈哭上好一阵子，可现在他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转学到清禾四中，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再疼也只能硬扛。
陈阿姨从药柜里拿出碘伏、棉签、无菌纱布和消炎软膏，一一放在旁边的托盘上。她先用生理盐水轻轻冲洗林今安的伤口，冰凉的液体流过伤口，刺激得林今安忍不住皱紧眉头，指尖紧紧攥住诊疗床的边缘，指节泛白。
“忍忍，马上就好。”陈阿姨的动作很轻柔，一边冲洗一边轻声安慰，“伤口不算深，但磨得厉害，得好好消毒，不然容易发炎。”
冲洗干净后，陈阿姨拿起一根蘸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碘伏的刺痛感比生理盐水更强烈，林今安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陈阿姨专注的侧脸，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这是他来到清禾四中后，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
处理完伤口，陈阿姨给林今安贴上无菌纱布，又递过一支消炎软膏：“记得每天换一次纱布，别沾水，洗澡的时候可以用保鲜膜包一下。每天早晚各涂一次这个软膏，能促进伤口愈合。要是再有人找你麻烦，别忍着，就去教务处说，或者来找我也行。”
“谢谢陈阿姨。”林今安接过软膏，放进校服口袋里，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快去上课吧，别耽误了课程。”陈阿姨笑着摆摆手。
林今安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医务室。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见几个外班的男生，他们穿着松垮的校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其中一个男生瞥到林今安手上的纱布，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伴，低声说道：“哟，又一个被收拾的，清禾四中的‘规矩’，看来这新来的还没懂啊。”
其他几个男生也纷纷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林今安的心里。林今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纱布里，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清醒。他没看那些男生，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去，心里暗暗发誓，他不能一直这样被欺负下去，他要学会反抗。
林今安回到教室时，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刚响。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有的同学在预习课本，有的同学在小声聊天，还有的同学在吃零食，一派热闹的景象。看到林今安走进来，教室里的喧闹声瞬间小了许多，不少同学都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纱布上，眼神各异。
虎子几人已经坐在座位上，他们看到林今安进来，立刻停止了交谈，脸上露出夸张的哄笑。虎子用脚轻轻踢了踢前面同学的椅子，大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可怜’吗？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怎么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旁边的壮实男生也跟着起哄：“就是，被推一下就哭着去医务室，也太没用了吧？”
林今安假装没听见他们的嘲讽，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刚想坐下，就发现桌肚里的课本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本数学书掉在了地上，封面上还被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丑，旁边写着“林今安是个胆小鬼”几个字。一张草稿纸上也画满了嘲讽的涂鸦，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字眼。
看到这一幕，林今安的心里充满了怒火，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数学书，开始整理桌肚里的课本。
这时，一直趴在桌子上的沈无念忽然动了。他依旧背对着林今安，左手却悄悄伸到桌肚旁，指尖勾住一本掉在地上的英语书，轻轻往林今安脚边推了推。
这个动作快得像错觉，只有短短一两秒，林今安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愣住了，转头看向沈无念。少年的后背线条笔直，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淡的下颌。他的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林今安的臆想。
林今安盯着沈无念的后背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动，便收回了目光，弯腰捡起了那本英语书，继续整理课本。只是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疑惑，这个冷漠的少年，真的会主动帮他吗？
而趴在桌子上的沈无念，眼皮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方才林今安摔倒时，手掌擦过地面的声响，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里。他虽然一直低着头看书，却把周围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感受到了林今安的无助和委屈。
那一刻，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刺眼的阳光，也是这样喧闹的教室，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堵在教室的角落里，他们抢走了他的书包，撕碎了他的课本，还对他拳打脚踢。他的额头撞在桌角上，流出血来，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周围围了很多同学，他们有的小声议论，有的拍照，有的甚至还在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他一把。那时他也曾盼着有人能伸个手，可最后等来的，只有更凶狠的殴打。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冷漠。他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学校里，只有让自己变得冷漠、变得强大，才能不被欺负。他开始打架，开始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渐渐地，大家都怕他，都叫他“老大”，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他闭上眼，将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下去。冷漠是他的保护色，这些年他早就学会了对一切视而不见。他不能因为林今安的无助，就打破自己多年来的原则，那样只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温柔的女老师，她讲课时声音轻柔，像春风一样拂过心田。可林今安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虎子几人的嘲讽，还有沈无念那个反常的动作。手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所遭受的欺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林今安拿出陈阿姨给他的消炎软膏，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将软膏涂在伤口上。刚想重新贴上纱布，就看到虎子几人朝他走了过来。
“新来的，伤口怎么样了？”虎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今安，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要不要哥哥再帮你‘处理’一下？”
旁边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就是，让你好好长长记性，知道在清禾四中，谁才是老大。”
林今安没有理他们，快速地将纱布贴好，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出了教室。他不想和虎子几人发生冲突，他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硬碰硬只会吃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午休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饭菜的香味和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林今安打了份简单的青菜和米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比较偏僻，不容易被人注意到，他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他刚扒了两口饭，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心里咯噔一下，转头一看，果然是虎子带着那几个男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新来的，挺会找地方啊。”虎子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餐盘往林今安桌上一放，汤汁溅到了林今安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大片污渍。
周围吃饭的同学纷纷侧目，有人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也有人小声议论着，却没有人敢上前帮忙。林今安放下筷子，看着虎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别太过分。”
“过分？”虎子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掀翻林今安的餐盘，“在清禾四中，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林今安早有防备，抬手抓住了虎子的手腕。他小学时练过几年跆拳道，后来因为学业紧张，就中断了训练，但基础还在，力气比看起来大得多。虎子没想到这个清秀的转学生敢反抗，一时没挣脱，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说道：“还敢还手？给我上！”
旁边的壮实男生立刻伸手去推林今安的肩膀，林今安侧身躲开，顺势松开虎子的手，往后退了半步。他看着虎子几人，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你们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去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虎子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老师会管你吗？在清禾四中，没人敢管我们的事。”
说着，虎子再次伸手朝林今安扑去，想要抓住他的胳膊。林今安赶紧侧身躲开，虎子扑了个空，差点摔倒在地。他更加愤怒了，转身又朝林今安扑去，旁边的几个男生也一起动手，朝着林今安拳打脚踢。
林今安只能不停地躲闪，偶尔还手，却还是难免被打到。他的后背被人推了一下，重重地撞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餐盘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他的膝盖也被人踢了一脚，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
就在这时，沈无念端着一份没动过的面，从食堂入口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着，周身笼罩着淡淡的疏离感。食堂里的喧闹声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小了许多，不少同学都下意识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敬畏。
沈无念的目光扫过食堂，很快就落在了混乱的角落，正好看到林今安被虎子几人围在中间殴打。他的脚步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林今安也看到了沈无念，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知道沈无念是虎子几人的“老大”，只要沈无念开口，虎子几人就不敢再欺负他了。他下意识地开口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食堂。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纷纷转头看向林今安和沈无念，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疑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新来的转学生，竟然敢这么叫沈无念。
虎子几人也瞬间僵住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们跟了沈无念这么久，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叫他，更没见过沈无念对谁有过亲近的态度。虎子转头看向沈无念，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生怕沈无念会生气。
沈无念的目光落在林今安身上，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的目光在林今安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秒，随即，便移开了目光，仿佛眼前的冲突与自己毫无关系。他径直朝着食堂最里面的空位走去，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停下脚步。
看到沈无念的反应，虎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林今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新来的，你还敢攀关系？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在清禾四中待下去了！”说着，他再次伸手朝林今安扑去，想要好好教训一下林今安。
林今安看着沈无念离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失望和委屈。他以为沈无念会帮他，可没想到沈无念竟然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再次开始躲闪虎子几人的殴打。
混乱中，巡视的年级主任张庆恒正好路过食堂。他看到这边的冲突，立刻快步走了过来，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张庆恒是清禾四中的年级主任，平时对学生要求很严格，尤其是对校园欺凌这种事，更是零容忍。虎子几人看到张庆恒，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嚣张气焰也蔫了下去。他们低着头，不敢看张庆恒的眼睛，生怕被张庆恒训斥。
张庆恒走到林今安身边，看到他身上的污渍和手上的纱布，又看了看地上洒了一地的饭菜，脸色更加阴沉了。他转头看向虎子几人，厉声问道：“你们几个，为什么要欺负同学？”
虎子几人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知道，这次肯定少不了一顿训斥，甚至可能还会被记过。
张庆恒瞪了虎子几人一眼，又看向林今安，语气缓和了些：“同学，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林今安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主任，我没事。”
“没事就好。”张庆恒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虎子几人，厉声说道，“你们几个，跟我去办公室一趟！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开学就敢在学校里欺负同学！”
说着，张庆恒便带着虎子几人离开了食堂。食堂里的同学见冲突平息了，也纷纷收回了目光，继续吃饭，只是偶尔还会有人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情。
林今安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饭菜，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渍，心里充满了委屈和失落。他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餐盘，转身走出了食堂。
下午的课程，林今安依旧一点也听不进去。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食堂里发生的事情，沈无念那个冷漠的眼神，虎子几人的嘲讽和殴打，还有张庆恒主任严厉的训斥，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手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膝盖也因为被踢了一脚而有些红肿，每走一步都很疼。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后悔转学到清禾四中，如果他没有来这里，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的欺凌和委屈了。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自习课，林今安实在坐不住了。他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操场上，显得格外温暖。他想起教学楼的天台视野开阔，站在天台上可以看到整个学校的景色，或许去那里吹吹风，心情会好一些。
他悄悄收拾好东西，趁着老师不注意，溜出了教室。教学楼的天台在顶楼，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他走到天台门口，发现门没有锁，轻轻推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铁锈的味道。
天台很大，地面上有些杂乱，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纸箱。林今安走到天台中央，抬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刚想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无念正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抽烟，少年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有扣，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原本冷漠的脸庞，多了几分疏离的颓废感。
林今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转身离开。他不想再和沈无念扯上任何关系，下午食堂里的事情，已经让他对沈无念彻底失望了。可他转念一想，陈阿姨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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