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元始灵墟。
天尊正在洞府中闭关参悟，其实就是在神海中悠闲飘荡，主要是躲躲清闲。
外头一鱼一鸟无时无刻不在掐架，吵得他头都大。
天尊不禁感叹，还是他大徒弟和二徒弟有耐心。
养小崽子这种事情，反正他永远做不来。
他正享受这片刻轻松，谁知道下一瞬便被一道破空巨力撞得一激灵。
不等他反应，又是一道。
天尊急急忙忙出关开府时，一头白鹿正刨着前蹄，准备第三次撞击紧闭的石门。
“停停停！”天尊立刻拦住，不忘用余光仔细检查了一下白鹿的双角——还好虽然有些红肿，却没什么显眼的磕碰。
否则那头暴脾气的狼非得把他另一座山头也烧穿了。
“师尊！”
白陆鸣见天尊出关，方才那个目露凶光、暴力冲撞石门的白鹿瞬间化形，一扭脸变成个红着眼眶的白发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天尊跟前：“师兄神识已齐，为何迟迟不醒？师尊快救救师兄啊！”
天尊这才看见一旁地上躺了个深受重伤、昏死过去的人，一道浅浅的刀疤横在右脸上——正是他那个又暴脾气又有耐心的大徒弟，苍玄。
冰原上，白陆鸣眼睁睁看着苍玄在他面前没了生息。
崩溃泣血的白鹿化出原形，生生撞碎了雪怪的妖丹，苍玄最后一丝人魂碎片从中飞出，落在了苍玄眉间。
神识聚齐，神兽苍狼归位。
他守着苍玄过了好久，久到雪崩过去，先遣队的人马在雪块中找到了他们，苍玄还是没有醒来。
他顾不上凡人震惊的目光，抱着苍玄腾云当空，立刻赶回元始灵墟。更是不顾一切，贸然撞阵，逼着天尊立刻出关，来救他的师兄。
天尊知道白陆鸣救人心切，更是被吓得乱了阵脚，因此也不多计较，罕见地端正了神色，伸手去探苍玄的神海。
九九混沌归一，灵台一片清明。
这是要突破一番大境界了。
天尊笑着安抚他哭哭啼啼的二徒弟：“莫急，你师兄无碍，只是他这世凡躯天命未果，因此天道要留他，再叮嘱一二。”
“天命未果？”白陆鸣茫然：“北盂陵已定，草原欣欣向荣……怎会天命未果？”
天尊不欲道破，高深莫测地看着迷茫的白陆鸣：“天命不止于山河，天地人三魂皆授。此番突破，他会将这一世的凡尘往事尽数忘却，以后便是一方无情无欲的无上神君。小白鹿，你师兄得证大道，你不高兴？”
白陆鸣呆呆地看着苍玄。
“尽数忘却……无情无欲……”
是啊，师兄终于证道，他应当高兴的……
但是为什么，心口那么疼呢？
“师兄……他会忘记我吗？”
天尊说：“你是他师弟，他应当记得的。”
记得他是他师弟，仅此而已。
那他怎么办呢？
苍玄渡劫飞升，留他一只鹿在原地，守着懵懂而热烈的爱，独自看着苍玄忘却一切，冷淡而疏离地唤他一声“师弟”。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砸在青石砖上，留下一片潮湿痕迹。
难道他就要这样孤零零的、抱着曾经的回忆，渡过接下来的万万年，直到他有朝一日也证道突破，抛却一切**，成为神君，才能停止这种痛苦吗？
可他这样笨，修行这么多年仍没什么长进……这样的苦，他要熬多少久？
……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忘。
如果他也忘了、不要了，世间还会留下任何痕迹，证明神兽苍狼和白鹿、曾相爱过一场吗？
白陆鸣的眼泪滴在苍玄毫无生机的脸上，绽放出一朵泪花。
明明他才懂。
懂得师兄眼神中的温柔，懂得师兄温热的掌心，懂得师兄克制而隐忍的触碰。
他才懂苍玄爱他，已爱了千千万万年。
他痛不欲生，五脏六腑像被紧紧攥着，挤出几滴血来，滴在他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中。
“……师尊，求您帮徒儿。”
白陆鸣颤抖着，伸手轻轻拂过苍玄的脸庞，露出一丝凄楚笑意：“我愿剔除仙身，化为凡人。就让我陪着师兄……陪着苍玄，回人间去过完他这一生吧。他既然天命未果，我陪他回北盂陵，也算给师兄一个圆满。”
一旁被吓得不敢出声的雀翎闻言大惊失色，“白师兄！你疯了？！”
神兽剔除仙身，便是自毁修为，一旦投入凡尘便彻底成了凡人，生老病死，再无可能转世轮回。
天尊也微微皱眉，却并未阻拦，而是沉声问他：“你想好了吗？一旦做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了。”
“我想好了，师尊。”
他真的是只笨鹿。
不想要高高在上的无边寂寞，只贪恋一丝温柔，只想要一段圆满。
51.
冰雪消融，北盂陵短暂而美好的春天到来，草原上绽放出大片的无名野花，时有小兽穿行在丰茂青草间。天高云阔，生机盎然。
寒王大胜而归，返程时在横断山上遭遇雪崩险些丧命，但寒王是长生天守护的人，再次九死一生、全身而退。
草原各部无不歌颂臣服，真心拥戴寒王。
天尊抹去了勇士们的记忆，只当是寒王为救大妃冲入雪崩中，虽受了些伤，但终究从天灾中将大妃抱了出来。
可惜的是大妃受惊，腹中孩子因此流逝了。
白陆鸣不忍心见苍玄悲痛的模样，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安慰：“孩子还会有的，你别太难过。”
苍玄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靠在白陆鸣怀里沉默许久，终于闷声道：“我知道是你哄我的，其实根本没有孩子。”
白陆鸣被逗笑，刮了一下苍玄的鼻子：“当时非要说有的是你，现在不承认的也是你。苍玄，什么理都被你占了，你怎么这么霸道？”
苍玄丢了雪崩中那段记忆，等意识恢复时他已抱着昏睡过去的白陆鸣站在了先遣队人马前。再回想时，脑袋昏沉剧痛，让他浑身冒冷汗，不敢再忆。
他始终觉得白陆鸣有事瞒着他，直到回了部落营地，抱着白陆鸣躺在王帐中，他还是心有余悸。
白陆鸣知道苍玄的思虑，却不能为人开解，因此只能对他再温柔些、再疼爱些。
“终于回家了，你不高兴吗？”
他躺在苍玄怀中，修长手指轻轻抚过青年鬓角碎发。情人间的呢喃低语轻柔缠绵，渐渐揉散了苍玄眉宇间的淡淡忧愁。
“我总觉得不安，”苍玄捉过白陆鸣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啄：“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这般记仇，能让你忘记的，不会是什么要紧事。”白陆鸣调侃他，也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吻。
苍玄终于被他逗笑，摁着他好一通亲热。
翻云覆雨间，苍玄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你还走吗？”
白陆鸣一愣，看着身上抿唇望着他的苍玄，嘴角漾开一个满足的微笑：“不走了。”
“要陪我的苍玄，一生一世、一双人。”
情话动听，惹人怜爱。
苍玄眼神微动，郑重地吻在白陆鸣额间：“好。”
他不想再回忆、也不再执着于与追问了。
只要白陆鸣在他身边，便足够。
历经生死后他才明白，前尘往事、来生际遇，统统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中。他只要白陆鸣这一世，数十年相爱相伴，便已知足。
他不再想知道白陆鸣口中的“师兄”究竟是谁，即便他从白陆鸣时而出神凝望他的眼神中已然猜到一二，但白陆鸣不提，他也不会再问。
不过总有偶尔。
哪怕是已北盂陵共主，又曾差点踏破中原，雪域寒王即便威名远扬，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偶尔也有想对着大妃撒娇的时候。
温暖和煦的春日草地上，苍玄枕在白陆鸣膝头，随手摘下一朵淡蓝色的野花，别在他耳侧。
白陆鸣宠着他，还歪头笑了笑，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你怎样，都好看。”苍玄摸过白陆鸣有些黯淡的银丝，轻声问：“这辈子过完，你会去找我的来世吗？”
白陆鸣望着苍玄，从他眼中看见天空的倒影。
无论如何，他说不出自己仅剩余生这段岁月的真相。
百年后，苍玄归位，成一方神君。天尊会告诉他，他那个一向不聪明的二师弟渡劫失败，泯灭于天地间了。
那时候的苍玄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多半没什么感触，只会叹一声难怪，谁让那白鹿明知天资浅薄、又不认真修行，才落得这个下场。
白陆鸣却不觉得遗憾。
因为那是无情无欲的无上神君，不是他的苍玄。
他的苍玄正躺在他腿上，深情地看着他。
若是告诉苍玄真相，他肯定会难过的。
白陆鸣低头吻在爱人额间，“会啊。”
“来世我继续养你，陪你，爱你，永远不跟你分开。”
苍玄笑了：“那如果，我变成了飞鸟鱼虫、花草树木呢？”
“我最擅长养花养草、养小崽子了，你变成什么，我都能养得好。”
“那如果……我忘记你了呢？”苍玄眼睛亮亮的，阳光折射在浅琥珀色的瞳孔中，泛着浅金色，他想了想，改口道：“不，我不会忘记你。”
白陆鸣望着他笑：“忘记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会永远记得你。”
记得你爱我，记得我也如此，深爱你。
52.
北盂陵草原上流传着许多动人的故事。
牧人苏和为纪念死去的爱马，以其头骨、筋腱制琴，琴声如马嘶诉情，成为游子的心灵寄托。
姑娘琪琪格勒为找水源踏上征程，最终倒在路旁，次年春天她倒下的地方涌出清泉，汇聚成河，人们为纪念她，将这条河命名为琪琪格勒河。
天地初开时，长生天生苍色的狼和惨白的鹿，他们来到北盂陵，苍狼卧地化作的山成为包围腹地的天山，白鹿长跪变为绵延不绝的草原，二者孕育出勇敢、坚韧、顽强的草原儿女。
传说一统北盂陵的寒狼部便是苍狼白鹿的后人，那位刚成年便问鼎雪域之巅的寒王苍玄是苍狼的化身，他身边一头银发的大妃便是白鹿的显形。
二人治下的北盂陵各部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数十年间再无战火纷乱，一片宁静祥和。
寒王和大妃，顺天命而降生，亦因天命而逝去。
昔日骁勇无双的寒王已至垂暮，再不是那个寒冬时节仍能裸着上身受印的青年。据说那鹤发童颜的大妃年长寒王不少岁，先前虽似颇受岁月优待，然而后来也逃不过衰败老去。
寒王已在回光返照中转圜，大妃竟还能守在他床边，握着寒王的手，陪伴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寒王似是丝毫不惊讶，反倒笑得开怀。
草原水土不养人，寒风惯煎割人寿。寒王在部落中已算高寿，如今刚过五十六岁。
苍玄面带病容，但在白陆鸣眼中，笑起来时仍像记忆里那般俊俏。
他知道他也老了，满头白发早就不似曾经会散发莹润光泽，而是真像凡人衰老后那般黯淡无光。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好看，”苍玄想伸手摸摸白陆鸣的脸，却已经没有力气。
“哪儿好看，都是老头子了，你才是个俊老头。”
白陆鸣握着苍玄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脸，泪水浸湿他干燥的掌心。
“我来时没见着你，能让你送我走，也是想你最后再疼我一回。”
苍玄的声音沙哑，最后已成气声，白陆鸣俯身趴在他脸侧，才能听清。
“山水一程，得你相伴，我好高兴。”
白陆鸣感知到他生命的逐渐消逝，泪水再度决堤，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本能般吻在苍玄唇上，眩晕恍惚间恳求道：
“苍玄……我又骗你了……”
“苍玄，求你别忘记我……”
唉，其实本来觉得就写到这里也蛮好的，如果是写be的话，但是也不能算be吧，毕竟寒王和大妃一生一世也很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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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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