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西边天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彩霞满天，照的整个草原都裹上浓浓的金红色。
白陆鸣坐在帐中，拼命平息心头翻涌的怒火。一旁的两个侍女见他面色阴沉，互相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了帐子。
“哎呀，白师傅刚刚那脸色你看见没有！”
刚走出没多远，两个年轻姑娘立刻窃窃私语。
“瞧见了瞧见了，你没见刚才那个人来告状吗？王子今天又骑马惊了人家的羊群呢。”
“啊？昨日里白师傅才带王子去养牛的那人家里道歉，怎么今天又惊了放羊的？”
白陆鸣见天色慢慢暗下去，看着手腕上红绳串起的一颗玉珠出神。
看着看着，眼前先是浮现出苍玄含着笑意看他的模样，转而又想起了那张年轻的脸。
这个可恶的小崽子！
白陆鸣咬牙切齿。
他实在想不通，他师兄那样一个持重平稳的性子，往日里高山陈雪般的矜贵从容，怎么转生入凡、竟然会变成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明明小时候那么瘦、那么小，又不得寒王宠爱，头几年过得可怜极了，让白陆鸣心疼得很。他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教他习武读书，终于把他养成个结实健康的小少年，这才得了寒王关注，也就是这两年，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部落虽尚武慕强，但他前头还有两个大妃生的哥哥，也是血气方刚、正值盛年的草原壮汉，要战胜他俩夺权，又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陆鸣还在忧心将来，谁料这小子倒先叛逆了起来，从前那个畏畏缩缩、弱小无助的小可怜像是从未存在过，被现在这个嚣张跋扈、一身牛劲的狂妄少年取代了。
他不是没养过崽，雀翎和沉瑜也都算他带大的，所以一开始他还颇有信心——他有经验，师兄又有慧根，相信没多久就能觉醒灵智，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顺顺利利完成使命、归位灵墟。
那筐果子他都没动，还指望着回去吃，现在好了，估计等他和师兄回去，果子都风干了。
“白陆鸣。”
正想着那人，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没大没小地叫他的名字。
白陆鸣循声望去，他的小冤家正拎着一只嗷嗷叫唤的白狐狸，臭着脸看他：“你又在看你那个破珠子？”
这张脸，按道理说，应该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是尚未长开的缘故，还是因为少年的眼睛还是琥珀色而非浅金，乍一看时与他师兄还是判若两人。白陆鸣瞪着少年王子，除了名字，压根找不到二人其余相似之处。
“苍玄，”白陆鸣气得牙痒痒，厉声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天天闯祸？”
眼前这少年身上哪里看得出他师兄半分影子？分明就是个只会张牙舞爪、成天惹祸的小狗崽子！
随从们一听这架势，就知道二人又要吵架，立刻作鸟兽散。其中一个犹豫了半天又折返，进来站在帐帘前候着，生怕王子又因为愤怒推搡白师傅。
随从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白师傅那样温吞的好性子，此刻都被气得脸色涨红，他便顾不得其他的，连忙打圆场：“今日都是误会，王子是为了追这白狐狸才惊着了那群羊，况且我都帮那人数过了，明明没少……”
他也被气了个够呛，那牧民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竟然真来告状！
像是被提醒了般，白陆鸣看着那白狐，气恼道：“你已十七岁，下个月就是你的成年礼，还成天不务正业，为了追一条狐狸奔波了一天？你到底有没有远志？”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志气、又贪玩的人，”苍玄的脸色难看极了，一开口就是尖锐的话语：“你要是不耐烦就快滚，滚回你的中原、找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说罢，苍玄赌气般将白狐丢在地上，转身离开了白陆鸣的帐篷。只剩下白陆鸣和这白狐狸在这大眼瞪小眼。
白陆鸣叹了口气，他早就看出来，这白狐已经开了灵智，于是上前一边用术法给白狐前腿疗伤，一边说：“那孩子鲁莽任性，还请小友见谅。”
“不妨事，”白狐虽还没修成人形，却能与白陆鸣在神海中对话，“敢问阁下，你和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王子虽无修为，却有一身霸道神力，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伤着了。”
白陆鸣讪笑着，有些尴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他师傅。”
白狐歪着头：“你一个中原人，怎么跑来北盂陵，当寒部王子的师傅？”
“……这是个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个闹得草原成天鸡飞狗跳的小混蛋，是携天道福祉降生的机缘之子、还是元始灵墟的压阵神兽苍狼啊？
他真想不明白，苍玄如今成了这幅模样，到底是他养歪了——还是他养歪了？
13.
白狐见面前人陷入沉思，也不多打扰，将伤口舔舐了一番，又活动了一下前爪，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运气调息，惊奇地发现修为竟然涨幅不小。
“多谢阁下了。”白狐眼珠子一转，没想到虽被那古怪的王子追杀了一整天，险些成了毛皮领子，但在白陆鸣的疗愈下，还意外涨了修为，真是因祸得福。
白陆鸣将白狐放走，转身去寻人问起苍玄的去处。几个随从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答话。
“又跑去骑马了？”白陆鸣额角青筋直跳，气得差点跺脚。
恰好一中年女仆到他帐子来给他送些浆果，一掀门帘正看见白陆鸣黑着脸，豪爽地笑着说：“白师傅，三王子可是又惹您生气了？”
真是观念不同，寒王这草原枭雄，对他儿子这幅豪迈嚣张的模样还挺满意，白陆鸣口中的跋扈任性，在族人们看来，竟然是孔武有力、是寒狼部落的王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白陆鸣一手将这小王子从病秧子带成如今他们部落的猛将，既有功劳更有苦劳，女仆将一个装满浆果的木盘子塞进他手里，安慰道：“咱们北盂陵是个粗旷的地方，不像中原规矩多。部落里像三王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没有几个不爱惹祸的，白师傅您别动火气，伤了身体。”
“他不是普通孩子，”白陆鸣叹了口气，又实在没办法向凡人说出真相，只能道：“他可是王子，责任重大，岂能整日撩猫逗狗、没个正形？”
女仆诧异：“怎么没个正形了？三王子除了一身牛劲，也是很细心体贴的。喏，他知道惹了您生气，特地去采了这些浆果来，让我送给您。”
白陆鸣看着木盘里的小果子，又叹了口气。
草原上虽然牛羊肉管够，但果蔬是稀缺物品，白鹿是吃不惯油荤的“素食动物”，就爱吃些果子。最早的时候他们过得凄苦，白陆鸣便带着小苍玄去草原上捡这些果子来果腹。苍玄便认为他爱吃这些，十几年如一日地每天清晨去草原上摘浆果给他。
虽然小苍玄如今调皮捣蛋，但幼时也是个粘人爱笑、在他身边当小跟屁虫的乖崽，怎么越长大越古怪呢？
白陆鸣拉着女仆说出自己的疑惑：“是不是幼时我太溺爱他了？没教好他规矩？”
女仆一愣，失笑道：“可能在您眼中，您这样是溺爱他，但要说您没教好他，只怕咱们部落没人同意。”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这叫叛逆，说明他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女仆虽未生养过，但她侄男侄女不少，因此也能与白陆鸣交流一番“养崽心得”。
白陆鸣忙着消化女仆的话，将她送出帐子后一个人坐在桌边出神。
自己的心事？
……一个呼风唤雨、要啥有啥的草原王子能有什么心事？
女仆回到苍玄的帐中复命，一进去就看见三王子正板着张脸，拽着瑟瑟发抖的白狐的尾巴不放。
“您怎么又把它逮回来了？”女仆是苍玄十岁时被安排来照顾他的，因年纪摆在这里，她说话便也拖大些，“那些果子奴已经帮您送过去，白师傅看起来勉强消气了，您待会儿记得过去再给他道个歉。”
苍玄冷冰冰开口：“我不道歉。”
“我还没说是他家羊挡了我的道呢，凭什么要我道歉？”苍玄理直气壮，像是气狠了，说的话都比平时要多不少：“我看他喜欢穿白色，想猎只白狐给他做个毛领子，我有什么错？”
说到底，即便苍玄出生再卑微，也是如今得了寒王青眼的三王子。几个奴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敢吱声。
14.
苍玄拎着那白狐狸跑到了营地外的马场。看马场的人一见是王子，纷纷鞠躬行礼。
苍玄走到自己的马厩前，他的马驹正打着响鼻吃草料。
白狐直叹自己真的倒霉透了，刚被放出来，转头就撞上了这个煞星。
苍玄再次抓住这白狐狸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狐狸不像寻常畜生，被他抓着没怎么挣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竟有几分像人在思考。
“你是妖怪？”苍玄眯了眯眼，拎着白狐后脖，“我下午射穿了你的前腿，怎么现在一点伤口都看不见？”
白狐一激灵，努力运气调息，竟然忽然能开口说话了：“……我不是坏妖怪。”
苍玄听见它又尖又细的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一向胆大的王子岂会被一只小狐狸吓着，他收紧了手指，威胁道：“妖怪就是妖怪，哪有好坏之分？都该死。”
白狐气极：“你自己帐子里不还有个大妖怪？你还管他叫师傅呢！”
“住口！”苍玄怒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师傅不是妖怪，他……他就算不是凡人，那也是神仙。”
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对自己生母的印象止步于一个温暖的怀抱。但仅是这一点记忆中，都少不了白陆鸣的声音。他说，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就算不是凡人——那也是神仙——”白狐阴阳怪气地模仿了一遍他的话，直把苍玄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做势就要掐死它。
白狐也好奇这小王子的来头，更是发现自己在这小王子跟前竟然半分妖术都使不出来，像是被更高修为的大妖压制一般，连忙讨饶道：“王子息怒！王子您难道不想知道您师傅的秘密吗？我可以帮您去查！”
苍玄皱眉：“秘密？”
下一瞬，他松开了掐着白狐脖子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眼底晦暗阴沉：“我师傅能有什么秘密？师傅他什么都告诉我。”
他与白陆鸣相依为命，只有白陆鸣会对他好。即便如今寒王因他屡立战功对他亲近不少，那个大妃也故作贤德，时常关怀，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只有白陆鸣对他是真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苍玄渐渐发现，比起自己的全心依赖与信任，白陆鸣对他似乎并不是毫无保留。
比如那颗他日日夜夜摩挲的玉珠子。
比如他望着自己时，那种似乎隔空相望、复杂的眼神。
狐妖极擅长洞察与蛊惑人心。
白狐轻笑一声：“妖怪都会读心的，王子，您可不要自欺欺人啊。”
被一个妖孽戳中心事、还出言调侃，苍玄简直怒不可遏，拔出腰间匕首抵在白狐喉头，吓得白狐胆都快裂了，终于不再嘴贱：“我不说了不说了！王子饶命！”
它想起二人刚才的对话，立刻献殷勤：“王子，小的不才，恰好在中原有一脉亲戚。王子难道不想知道您师傅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吗？您既然离不了这北盂陵，不如就让小的去替您查查？”
这句话终于是说在了苍玄的心里，他一愣神，手中尖锐的匕首也松了力道。白狐赶紧挣扎开来，一落地就赶紧梳理自己的毛发——呜呜呜，这小王子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差点都把它毛拽秃了。
“怎么查？”苍玄阴沉着脸：“……我又如何信你？”
白狐知道这是上套了，狡黠一笑道：“还请王子您，赏小的一滴指尖血。”
小狐狸初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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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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