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却照不进玛丽亚医院隔离区弥漫的绝望。沈明薇拖着灌铅的双腿回到这里,脑海中仍是顾怀瑾在贫民区施药的孤影与周锐冰冷的威胁。白日里的顾怀瑾果然又披上了那身冷硬的外壳,在周锐亦步亦趋的"陪同"下巡视病区,对沈明薇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
现实的紧迫很快碾碎了沈明薇的思绪。隔离区新收治的码头工头老陈情况危急——不仅上吐下泻,更持续高热、神志不清,腹部胀硬如石,轻轻一按就引发痛苦的呻吟。
"肠穿孔,腹膜炎。"沈明薇检查后声音发紧。在1925年的上海,这是阎王的请柬。
"准备手术!"她的命令让周围的护士倒吸冷气。谁都明白,在霍乱隔离区做开腹手术,无异于与死神掰手腕。
临时手术室设在废弃的储物间,条件简陋得令人心寒。唯一的照明是挂在铁丝上的煤油灯,灯焰不安地跳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器械是反复煮沸消毒的,刀刃已见磨损,橡胶手套薄得透光,上面布满细小的裂痕。麻醉师看着所剩无几的□□直摇头,而抗菌药物只有些许碘酊和效果存疑的磺胺粉。
沈明薇穿上洗得发白的手术衣,煤油灯的黑烟熏得她眼睛发涩。就在她拿起手术刀时,门被推开了。
顾怀瑾立在门口,周锐在他身后投来审视的目光。
"这是要做什么?"周锐语气不悦,"这种重症,按方案......"
"此患不同。"顾怀瑾打断他,目光如刀掠过病人隆起的腹部,"痈疽已成,正气将竭。"
沈明薇握刀的手紧了紧:"只要有一分希望......"
"没有希望。"顾怀瑾的声音冷彻骨髓,"此时开腹,九死无生。"
手术在摇曳的灯影中开始。沈明薇的手依然稳定,刀刃精准地划开皮肤。当腹腔打开的瞬间,腐臭扑面而来——脓液横流,肠管黏连成团,一个溃烂的穿孔正汩汩溢出污物。
"拉钩!纱布!"沈明薇急声吩咐。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协助,但简陋的设备让每一步都举步维艰。沈明薇徒手清理着脓液,手套在黏滑的肠管间打滑。她试图缝合破口,但肿胀的肠壁在缝线拉扯下不断撕裂。
"病人脸色不对,脉搏减弱!"护士突然惊呼。
沈明薇抬头,只见老陈面色死灰,冷汗浸透了身下的棉垫。她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脉搏细速如游丝。
"加快补液!"她的声音开始发紧。
但更可怕的状况出现了:由于严重感染和水肿,肠管根本无法吻合。每一针都像是在腐烂的棉絮上穿刺,创面渗血不止。
"碘酊!"她伸出手。
护士递来的瓶子几乎见底:"沈医生,这是最后......"
沈明薇的心直往下沉。她将珍贵的碘酊滴在创面上,刺鼻的气味混着腐臭在空气中弥漫。
手术进行到一半,老陈的情况急转直下。他的呼吸变得浅促,瞳孔开始散大,创面渗血愈发汹涌——这是败血症的终局,任何医者都无力回天的绝境。
"停下。"顾怀瑾突然按住她持针的手,"大限已至。"
沈明薇倔强地想要挣脱:"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是在延长他的痛苦!"顾怀瑾的声音陡然严厉,"看看他的脸色!听听他的呼吸!"
沈明薇望向病人涣散的目光,那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她的手开始颤抖,手术里的手术刀第一次如此沉重。
"让他安息吧。"顾怀瑾的语气稍缓。
就在这时,老陈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彻底瘫软。颈间的脉搏悄然静止。
沈明薇僵在原地,持针器"当啷"一声掉进托盘。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却还是败给了这个时代的局限。
护士们默默停止动作,有人用白布轻轻覆盖了逝者的面容。煤油灯芯"噼啪"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明薇失魂落魄地走出手术室,倚着斑驳的墙壁滑坐在地。手上还沾着血污,那股绝望的气味如影随形。
顾怀瑾跟了出来,在她面前驻足:"有些仗,注定打不赢。"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沈明薇抬头,眼中有泪光闪烁,"那是一条人命!"
"正因为见过太多死亡,才知道何时该放手。"顾怀瑾望向走廊上其他痛苦的病人,"把有限的药材留给还有希望的人,这才是乱世中的医道。"
周锐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
沈明薇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所学的西方医学,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显得如此苍白。而顾怀瑾那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或许才是这个时代最现实的生存智慧。
但当她准备离开时,却看见顾怀瑾悄悄将一个小瓷瓶塞给护士:"给他家人,能减轻苦痛。"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沈明薇猛然醒悟:顾怀瑾的冷静之下,藏着另一种形式的医者仁心。他并非无情,只是在无数次类似的绝望中,学会了用不同的方式践行救赎。
夜色渐深,隔离区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沈明薇望着窗外贫民区的零星灯火,忽然明白在这个时代行医,光有热血远远不够。她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有效的救治。
而顾怀瑾身上,显然有她需要寻找的答案。这个认知让她既困惑又期待,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缕微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