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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夫!许大夫!”
丁婶系着围裙,全身裹的比男人还粗了一圈。她不停地甩着赤红的手,不时用嘴去吹手背。
许妁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勺子,任凭锅里的酸菜大骨头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她急忙走出去,掀开厚厚的门帘,见到来人面容狰狞,“丁婶?”
丁婶小跑进屋,伸出手给她看,嘴里忙说:“哎呀,许大夫,快帮我看看!”
许妁见她手背上出现一道长长的横纹,紫红紫红的,手指处也散落着红痕,问道:“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她拽过丁婶的手腕坐下说:“您先在这等一下。”
许妁大步走进厨房,拿了一个小罐子出来,她把罐子打开,挖了一勺糖出来,又问:“丁婶,你这怎么弄的啊?”说着,她把蔗糖洒在丁婶被烫伤的手背上。
丁婶说:“我给人端馄饨,不知道哪来的人撞了我一下,汤全洒我手上了。”
“嗯,我看了看,暂时还没起水泡,我先用蔗糖给您敷一下。”
“糖?”丁婶疑惑,“糖能管烫伤?”
“能的丁婶。”许妁笑笑,转身走到窗子下,拿起一个盆子走过来,放在桌上。
丁婶在她身后说:“这糖可精贵着呢。”
“再精贵的药材,也是用来治病的。”许妁又走进厨房,对丁婶说,“丁婶,糖要是化了,你就再挖一勺出来,铺在你手上疼的地方。”
丁婶看见盆里凝固的膏状体,闻着一股草药味。
许妁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拿了一个碗出来,又看看丁婶的手背,手指上轻的红痕已经消失了,最重的那条长长的横纹,估计当时一个寸劲,汤都泼在一个位置。随后,她从盆子里挖了一大勺的药膏放在碗里。
丁婶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治烫伤的,里面有薄荷、金银花、地榆皮、紫草,和芝麻油,您放心,不出三天,你的手就能好,现在有没有好点?”
丁婶看看自己的手,“是好多了”,丁婶用另一只手,指着最严重的位置说:“就这一道还有点火辣辣的,不过现在我能忍住。”
许妁坐下,又在她手背上面洒了一些糖。
丁婶闻到肉香,手好多了,多余的心思便溢出来,身体微微靠前,眼神里有些别样的意味,问道:“这么香,做的什么菜啊?”
“哦,前些日我从吴叔那买了些猪肉回来,今天”,许妁没说下面的话就开始忍不住的笑:“今天郭振回来,我想着他在山里呆了半个多月,这两天天又这么冷,就炖些酸菜骨头汤喝。”
“哈哈,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有你想着他,那小子娶了你啊,是他的福气”,丁婶笑的慈祥。
许妁低下头,不说话,去看她的手,又洒了糖。
丁婶又问:“你和侯爷,什么时候成婚啊?”
“哎呦丁婶……”,许妁突然想到,她问:“对了丁婶,你的馄饨铺子怎么办?”
“你家侯爷帮我看着呢。”
“他回来了?”
“回来了,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刚从山上下来,先回了军营,那头上还冒着气呢就出来,不怕生病,衣服也干干净净的,就是……哈哈哈哈”,丁婶捂着嘴大笑起来,“你自己看吧。”
神神秘秘的,许妁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心里顿时雀跃起来,丁婶却突然忧心,“郭振天天呆山里,不会又要打仗吧。”
许妁撕下一块布,涂上药膏,说:“我也不清楚,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大夫!许大夫!”这是粗壮男人的声音。
许妁抬头看向窗外,丁婶说:“你快去看看吧,我自己来弄就行了。”
院内跑进来一个人,她认识,是陈林。他总在郭振身边,形影不离,只是他现在背着郭振,俩人面色都很难看。
许妁惊得捂住嘴,跑过去弯下腰,“这……”,许妁没敢相认,又凑近看了看。
郭振龇牙咧嘴的,抬起头,握住她的手,尽可能保持正常的语调说:“是我,郭振。”
“郭振,这,这是怎么了?”许妁又是惊讶于他满脸的胡子,又是害怕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虚弱到要人背着。
“没事没事啊,先进去。”他尽力安抚许妁。
许妁眼圈瞬间变红,撩开门帘,丁婶见到,也是惊得直接站起身走过来,“咋回事啊?”
许妁对陈林说:“进这屋吧”,他把郭振背到许妁屋里的炕上。
郭振面目狰狞,挥挥手,“你先撤吧,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讲我的伤势。还有,回去之后告诉王勉,让他晚上来这。”
“是!”
但他仍担心,直挺挺的站着,说:“侯爷……”
“还什么侯爷啊,怎么,你还想一直呆在侯爷夫人的闺房吗!”郭振假模假样的喊了几声。
“我在外面,侯爷你身强力壮,夫人她一个人弄不动你。”
“用不着,我自己知道,不是什么大病。我和许大夫许久未见,你别在我跟前,回去把我话带到就行。”
陈林还是不动,也不语。
许妁开口:“你先回去吧,真有事,我会去找你。”
“还不快走!”郭振这次是真急了,也是疼的,疼的咬着牙根冒酸水。
陈林走后,丁婶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郭振把脸正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下巴放在双手上,说:“丁婶,你也先回去吧,你那铺子吴叔帮你看着呢,我没事,回去后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我的事情,拜托了丁婶。”
丁婶看了看许妁,又看看郭振,皱着眉说:“行,许大夫在这呢,我晚点来看你,回去之后绝不多话”,她拍拍许妁的手,又说:“晚上你别做饭,我带馄饨过来,你就别送了。”
许妁点点头。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郭振抬头去瞧瞧许妁,真是,眼睛都红了,那神态是惊着了。
郭振伸出一只手,脸色惨白,许妁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到底哪里受伤,你快说。”
“你担心了?”郭振歪着头看她,摇晃她的手。
“啊!快说!”许妁都要急死了。
“前些日子不是下雨了吗,这两天入冬,冷的要命,下山的时候我没注意滑倒了。当时没感觉咋样,帮丁婶看摊的时候,站着站着腰就开始疼,然后就要站不住了。我感觉不对,就让陈林扶着我走过来。”说着,郭振开始斯哈斯哈,鼻子上的纹路皱皱巴巴的,疼的闭上眼。
许妁听后直起身,脱了鞋子上炕,掀开他的衣服,又将他的裤子退下一点,嘴里说着:“不是他背你过来的吗,怎么走过来。”
“哎哎哎”,郭振下意识把一只胳膊绕到后面按住裤子,语气轻飘飘的,被许妁一巴掌拍走。
“别动,我看看你的腰。”
“那也不能脱我裤子啊。”
许妁不理他,左按按右按按,说:“问你呢,怎么是走过来?”
“趁你病要你命,我这条命,有太多人盯着了。走到你这巷子里,看着没有人,他就把我背过来了。”
许妁听的心疼,这样的理由也无法反驳。
她微微重压,询问着:“疼不疼,酸疼还是哪种疼?”
“一顿一顿的疼,我这没事吧。”
“两边都痛,还是……”
“左边痛,右边……,没什么太大感觉。”
许妁心里有了大概,出去拿了银针过来,把他右边的裤子推上去,露出小腿,在委中穴下了一针。她的手在附近不停地按,说:“我按的时候,你哪里比较痛?”
许妁的手不停,郭振开口:“这里。”
“这?”
“对对对,就是这。”
许妁找到他的压痛点,又下了一针,又在其他位置下了几针。
郭振问:“能好吗?”
许妁心放下来,利落下地,她说:“能,只是三个月内,你不能有太多走动,不能练武,不能上山。”说完,没给郭振一个眼神就走了。
没一会儿,她端着饭菜出来,又把炕上的小木桌搬到地下,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端起碗准备喂郭振吃饭。郭振一瞬愣住,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侧过去,说:“别别别,怎么能让你喂我吃饭,你帮我把汤放到饭里,再加点菜和肉。我虽然腰不行,还有手呢。”
“呵”,许妁被他逗笑,可觉得口中越来越满,水雾越来越大,眼睛一点点湿润,一眨眼就掉了下来。她鼻尖红红的,用力咽了咽口水,说:“以后小心点”,说完就要转身给他弄点汤饭,郭振拽住她的手腕。
“别哭……,心疼我了?”
许妁忍不住,皱皱眉。
“还是,心疼能保护你的侯爷?”他的声音很轻,尾音上扬,有点调皮。
许妁这样通透的人,怎会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眉间的云雾瞬间散开,慢慢转过头去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她抬手蹭去。
“嗯?”
她拨开他的手,走到小木桌前,换了一个大碗,添了好些汤,肉炖的很烂,用筷子一剃就下来,都放在他的碗里,她问:“用筷子还是勺子。”
“勺子吧。”
她将碗塞在他手上,自己坐回小木桌前。
郭振问:“生气了?”
“没有。”许妁舀了一勺汤喝着。
郭振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连带着酸菜和碎肉,“嚯,真好喝”,然后他开始侃侃而谈,“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要再不回来,真成野人了。”他啼哩吐噜的一下子吃了大半碗,又说:“我来找你前特意回军营里洗了澡,想着去街上剃个胡子,屁股刚坐下,丁婶就出事了。”
他看看许妁,没什么表情。
“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
“那你怎么不看我?是我刚才说错话了。”说完,他端起碗,吃完了剩下的汤饭。
许妁走过来,说:“再吃点吧。”
“不吃了”,他拽住许妁的手腕,“你别生气了。”
许妁看看他,叹口气,放下碗筷,将他身上的银针拔出来,坐回去后说:“你怎么总是觉得我……我会看不上你,嫌弃你,甚至不喜欢你。是,我们在一起的初衷,并不是很美好。可我总觉得,我们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应该会知道的啊,我相信你,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郭振,你现在是侯爷,是英雄,有很多女子都仰慕你的……”
郭振急切的问道,“你仰慕我吗?”
又说,“我不管其他人。”
许妁心里真是五味繁杂,她知道郭振喜欢他,但不知道喜欢到惶恐的地步。
她对着他笑,说:“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算不上什么美人,但大多女子也难过英雄关。就算你没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没有侯爷这样的身份,如果我有幸与你相识,也一定会……想和你共度余生。”
郭振的笑容满满荡漾开,眼里闪烁着光芒,开心的左右摇头。
“许妁,你是美人。”
“那是在你眼里”,许妁端起碗,继续吃饭。
郭振解开自己没事找事的心结,讲着他这些天在山里,看星星看月亮,心里多想她,心里有多想回家。
吃完饭,许妁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去配药熬药,又用蛇皮炒了两个鸡蛋。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她直起身活动活动,就听见屋内的人喊道:“许妁!”
她进屋倒了杯水给他,问:“怎么不睡了?”
“趴着太难受了,睡也睡不好。”
“那正好”,许妁出去把蛇皮炒鸡蛋拿进来递给他。
“这什么?” 蛇皮的纹路看着很显眼。
“你吃吧,治你腰痛的。”
“哦”,郭振想也没想,用筷子几口就吃了进去。
他咬起来稀奇古怪的,没什么太大味道。郭振吃完,许妁又递给他水。
郭振问:“这不鸡蛋吗?”
许妁突然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嗯,还多了蛇皮。”
“啊?”
“哈哈哈哈……”
当晚许妁又施了一次针,途中王勉来了,许妁没有打扰他们,她走出去关上门,又去熬药。
她只听见一句:“明天就放出消息,说我最近忙着和许大夫成婚的事情,有事找你,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腰伤。”
王勉走之后,郭振吃了丁婶送来的馄饨,又吃了许妁熬的药,他感觉自己的腰好多了,能借助许妁的力翻身。
屋内只有烛光,他躺在炕上,盯着木梁,一动不动,过了许久。
许妁披着他的披风坐在地下看书,他侧过脸盯着许妁,说:“许妁。”
许妁抬头去看他。
“三个月,太久了,一个月可以吗?”
他的眼神,许妁看的晦明晦暗,她果断道:“不行。”
他把头转过去,盯着房梁,目光笃定,说:“如果一个月后,我上山,练武,会怎样?”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晚上就能翻身了,一个月还不能站着吗?”
“你能站着,你也能上山练武,但是你要忍着疼痛,然后一生都要被腰伤折磨。”
“那就没关系,能动就行,况且不是有你呢吗?”他欣慰的笑笑。
“我不是神医,你就这么急?”
郭振把双手垫在脑后,仍是看着木梁,说:“我不急,他们急啊。”
“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还要打仗?上次,还不够?”
“我不时刻警惕防着他们,就一定会打仗。我若时刻警惕放着,说不定会过个安稳年。”
许妁突然自嘲一笑,越想心越痛,替郭振委屈。
“古人常说,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你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到底有几人能懂,有几人珍惜?”
郭振听着声音不对,转过头去看她,“怎么了,你说我这只能卧病在炕,动弹不得,你哭我干着急。”他想到最近,“你听到什么了?”又厚脸皮笑笑:“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
“我知道,如果可以,你怎么会想打仗呢?你能打胜仗,是你日日警惕,日日提心吊胆的防范着,他们说的好人还是坏人,是他们自己心里妒忌你的爵位,帽子是他们当时给你戴的,现在又是他们想给你摘下去。想想,名声害人,文字害人。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呢?饥饿寒苦,荣华富贵,阿谀奉承,嫉妒暗嘲,一天一地云泥之别,你都经历了,也看到听到这么多,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不知道着世间有几人能做到。不欲禄禄若玉,只愿硌硌若石。你救了他们,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便忘乎所以,只想安逸,如今他们觉得是你想打仗,用他们的命来换取你自己的前途。”
郭振听后没说话,只是浅浅的笑,然后掀开旁边的被子,说:“地下凉,夜深了,上来睡吧。”
许妁解开披风,解开头发,盖上被子,在郭振身体躺下。
他说:“你信吗?”
“你又这样问。我不会被这些称呼或文字欺骗,你也不要被这些束缚。”
郭振无声笑笑,眼角却涌出一行泪。他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会感到病痛,会感到心痛。
许妁转过身,抬起手放在他的脸庞,用拇指刮去,又转过来,被子上,郭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她说:“你都知道,知道你保护你救的这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说你的,也知道京城的人是想怎样对你,所以你一直拖,不去提成婚的事情,拖到事态清晰明了,拖到你确定自己能活,是吗?”
“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你……”
“才不是,你对得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
郭振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破了一个洞,随即一切都涌出来。可他知道,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不能让这样的情绪一直困扰着自己。
于是他将头转向窗外,用手拉开帘子,露出一角,外面的月光照屋内。他看见那棵松树,说:“如果下雪了,你的院子会很漂亮,那棵美人松看起来会更绿。”
他们像是知道必死结局的人,知道会冻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互相取暖。
“你想怎么办,我能做什么。”许妁对他说。
郭振放下帘子,说:“像竹子那样,在疾风暴雨中,随风前后摇摆,化解强风的袭击,但这绝不是同流合污,是笃定的接纳。不对抗,不放弃,这不是消极的认命,认命会使我向内坍塌,耗尽力量,走向终点。是接纳,接纳会让我有心力向外突破,然后宁静。抱怨、愤怒、急躁、伤心,都没有用,只有宁静,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样才不会在一局死棋里等死。”说完,他心里亮了起了,坦荡无忧的笑了。
有时候,许妁觉得,郭振如果从小就学中医,医术一定比她要高明。
她开心,又伤心,以前,他也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吧,一个人,看着月亮,思念着,然后生出智慧。
“你师傅教你的?”
他转过头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起你师傅的时候,和平时的你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你师傅上你身。”
“哈哈”,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整个硬朗的五官,看着只有可爱。
他说:“你还别说,真有可能。”
许妁转过头,闭上眼:“嗯,那就让你师傅好好保佑你吧,郭振。”
1、“像竹子那样……”,改编自李小龙先生的语录。
2、那个被烫伤,我试过,很管用,但还是及时就医哈。
3、蛇皮炒鸡蛋,并非空穴来风。我小时候我爸得了腰脱,真是趴炕上一个月起不来。家里邻居一个奶奶辈的人,给了这个偏方,我妈当时就给我爸用蛇皮烤鸡蛋吃,后来好了之后,这个奶奶又让我爸没事就用腰去撞大树,很管用,但还是及时就医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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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前世梁(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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