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去,比起被人看透小心思的尴尬,卷云舒更多的是愣神。
他直勾勾的盯着被黑色的伞遮住了大半身的男人,踏着两条修长的腿朝着自己走来。在雪夜中应着车灯,男人如同爱神降临一般,熨得刀锋般笔挺西装裤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现在的小孩都长那么好看了?”
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男人黑色的长伞微微抬起,卷云舒这才看到男人的容颜。
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再加上高挑的身姿,一时间让卷云舒看的痴迷。
他画过很多模特,但这种条件的绝对为数不多。
一股冷风裹挟冰渣袭来,男人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好看的眉头突然蹙起,整个人捂着嘴忍不住的闷咳。
卷云舒懵了片刻,这才回想到什么似的掐灭了烟,然后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满地的烟头上。
诗清欢弓着腰呛咳,指节攥得发白,好不容易才在喘息间隙挤出问句:“咳…咳咳,为…为什么不回家?”
他现在31,又当惯了老板,总有一种训人的威严。
卷云舒不理他,主要是也没什么理由回答。
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没地方可去?因为准备死在河里?还是因为他兜里只剩几块五的巨款?
“你吃饭了吗?”看着面前的小孩儿无动于衷,男人又问,然后屏住呼吸上前,捡起盖在烟头上的衣服,用两根手指捏着递给他。
“我身上烟味儿重。”卷云舒下意识躲开,可看面前的男人压根没有收手的样子,他才不确定地上前,把自己的衣服攥在手里。
无意中,手指交碰,一股暖流窜到了身上,卷云舒下意识抽回,却被男人用指腹轻扫了一下。
“手那么凉?”诗清欢看了看卷云舒身后的河,又看了看卷云舒,然后转身打开车门:“我请你吃饭?”
“不用。”
“怕我害你?”诗清欢勾了勾唇,一字一句道:“卷,云,舒?”
被人如此清楚的叫出名字,卷云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紧紧攥着手机的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诗清欢推了推脸上的金丝框眼镜,摊手:“如果不出意外,你不也知道我的名字?这很公平。”
男人身材清瘦,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衫和深灰色马甲,西装裤平展的没有一丝折痕。更何况,如果他马甲上的郁金香胸针是真的,那就是个价值不菲的作品。
“诗清欢,著名模特公司老板?”卷云舒的视线落在他胸前。
“你知道我是干嘛的?”
“知道。”卷云舒说:“你身上的这个胸针是新生设计师扬灼的作品,他说送给了一个合作伙伴。”
诗清欢有些意外的挑眉,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胸前的饰品,笑道:“既然是熟人的熟人,那就是朋友,跟我去吃个饭?”
“朋友个屁。”卷云舒眯了眯眼,脸上终于染上一丝不善:“你这胸针值多少钱?”
“干嘛?”
“买你胸针。”
诗清欢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行吧。”诗清欢懒得跟他废话,从兜里掏出他的报告:“把我的也还给我吧。”
卷云舒迟疑了片刻,毕竟谁他妈会一直放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报告啊!
可犹豫了半响,他还是张了张嘴:“丢了…”
“丢了?”诗清欢扬起声音,瞥了眼黑沉沉的河面:“丢哪了?”
他明知故问,也不给卷云舒回答的机会:“我本来明天就走了,你现在报告给我扔了,我还得回去重新开。”
“这样吧,我还没吃饭,看在咱俩相识一场的份上,你陪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卷云舒本想拒绝,可听到对方说请他吃五星级餐厅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要死就做饱死鬼,反正都准备自杀了,要不要脸面又能怎样?就算觉得自己这样没出息,又能这么感觉多久?
最终,他还是坐上了诗清欢的那辆迈巴赫,略高的暖气烘得人发晕。
卷云舒坐在后座,霓虹灯的光影在脸上明明灭灭。卷云舒偏过头,用余光打量着这个过分精致的男人。
诗清欢长得很好看,虽然睫毛不算很长但很直,没有那种卷翘的感觉,虚无的遮住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他下颌线很锋利,以至于看起来有些严厉。
一路上霓虹灯透过车窗闪过卷云舒的脸上,经过了半个小时的车程,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高档酒店门前。
庄严的大门加上华丽明亮的装修压的卷云舒喘不过气来,看着周围身着体面的人,他感觉身上的一切都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要不是诗清欢一身得体西装,他估计都要被当成找事的扔出去。贫穷的自卑感,把他逼得无处可藏,一直到餐点被端到面前,卷云舒都没敢抬头。
诗清欢意外地体贴,选了最隐蔽的卡座。他解开西装扣子时,袖扣在烛光里闪了一下。
看着那双纤长白皙的手,用银叉插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塞进嘴里,卷云舒抿了抿嘴,见识的匮乏甚至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动。
诗清欢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插了块食物塞进嘴里:“鹅肝,味道还不错,可以尝尝。”
似乎是受不了男人轻飘飘的语气,卷云舒突然不知道哪来的火气,他一把攥住对方手腕,针孔在苍白皮肤上淤紫成灾:“这是怎么搞的!”
“打针留下的。”面对手背上的一大块淤青,诗清欢抿直唇角,回答的很坦然。
“你快死了。”
“我知道。”
“我说你活不久了!”卷云舒猛的撂下手里的叉子,引得其他人纷纷注视。
该死的人活着,生活精致的人却要死了。
看着面前情绪有些失控的人,诗清欢也放下手里的刀叉,他没兴趣纠结神经病的情绪爆发的,只是认真的看着卷云舒的眼睛,:“我知道我快死了,可能还有一两年?”
“为什么……”卷云舒嗓子堵的说不出话来,不明的情绪惹得他眼睛发酸:“为什么好好的人要死了。”
“因为太好了,上帝嫉妒我。”
这句话像发锈的刀柄捅进了旧伤,诗清欢盯着对面的那双眸子有些失神,直到眼睛发酸,面前的人开始与另一个人重叠,他才勾了勾唇,目光从卷云舒身上移开。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
而诗清欢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毕竟上一次是他问别人为什么一定要死,而那个人回答的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上帝嫉妒。”
因为上帝嫉妒…
所以收走了他的命。
诗清欢从苦涩中回过神来,然后又看了看那双酷似故人的眸子。
他不明白上天这么安排的意义是什么。让他一个要死的人,遇见了一个神似故人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卷云舒的眼睛跟那个人十分相似,而那个人也因为轻生丧命,那他大概不会为了“拯救”卷云舒,而非常唐突的请人来吃这顿饭。
一顿饭下来,两个不太熟的人并没说很多话,只是后来卷云舒有点破罐子破摔,喝了很多酒,醉的不省人事。
——————
当清晨第一缕照进来的阳光悄悄爬上脸庞,诗清欢才轻轻地颤了颤睫毛,我皱了皱眉从困意中找回离家出走的神智。
天花板白的刺眼,枕边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诗清欢下意识伸手抚过那片尚有余温的床单,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空气。他闭眼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房间里静得可怕,连浴室的水声都没有。
“倒是识趣...”他喃喃自语,嘴角刚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突然浑身一僵。
下一秒,诗清欢猛地弹坐起来,丝绸软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苍白的胸膛。
他顾不得穿上衣服直接光着脚下床,快速检查了自己的随身物品,直到确定身份证,钱包,银行卡什么东西都在,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余光下瞥,眼前的一切让他浑身一惊。
灰色的西装马甲被扔在地上,上面那个价值不菲的胸针早已不翼而飞。
一瞬间,诗清欢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纯像个傻逼。
就算那小子想不开要自杀,自己请他吃饭就算了,干嘛还非要把他带回来?!
带回来也就算了,但他自己竟然会因为酒精上头,压根没想过跟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后果!
一想到这诗清欢就想扇自己两巴掌,自从生病以后整个人都过于心软,做事也不计后果。
仔细回想昨天的情景,前台小姐问他开几间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那时候他张嘴就来:“两个大男人无所谓,我不看着他,万一他大半夜死了怎么办?”
妈的………!
就算那人真的死了管自己什么事啊!
诗清欢恼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在抓着头发坐在床尾苦恼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胸前的隐痛挨了过去才烦躁的摸出手机报警。
再次见到卷云舒的时候,那小子已经在警局了,虽然勾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还是让诗清欢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好心收留他,结果东西被偷了。被偷也就算了,结果警察还是把这小子从车站逮回来的!
面对这种偷了东西还想跑路的行为,诗清欢巴不得把他关起来,好好改造改造!可这所有的怒气,在对上那双酷似故人的眼睛的那一刻他还是心软了。
毕竟他物质生活足够富足,并不会因为被偷了胸针而真的生气。
所以在他的要求下,警察给了他们单独谈话的机会。
“为什么偷我东西?”诗清欢抱着胳膊,深情淡漠的看着面前的人。
“我可以把钱给你。”
“我好心收留你,你偷我东西还想跑?”
“我可以把钱给你。”
一连两次的统一答案,诗清欢无语了。
他报警也并不是真的想抓卷云舒,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顺便给他长点教训。可看这人的态度,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无奈。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卷书对胸针的了解,和三番两次的提出购买,诗清欢有些狐疑:“那个胸针对你很重要?”
“嗯。”卷云舒点头,手指逐渐紧握。
“那些样吧。”诗清欢压根不想纠结这胸针和卷云舒有什么联系,他把警察归还的“脏物”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你跟着我,吃喝住全包,每天负责待我身边,我就把这胸针给你。”
卷云舒依旧不说话。
“我快死了。”诗清欢又说:“陪我一年,胸针送你。”
男人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波澜。
“这个胸针是白金镶钻的,总共二十一克拉钻石,加两粒黄宝石,市场价大概四千万左右。”
“包吃包住每月2000生活费,一年,很划算。”
这样的条件,就连旁边的警员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惊叹于有钱人的大手一挥,又心疼自己一个月勤勤恳恳还不一定能存多少钱。
见卷云舒不答,诗清欢又道:“就算金额只有一千万,那也是十年左右有期徒刑,更何况这个胸针加上其本身的工艺价值,四千万,只多不少。”
诗清欢的利害关系摆明的很清楚,卷云舒也不是傻子,几乎是听到前半句话他就选择了前者。
可在签订协议的时候,他明显看到第二页写着一条离谱的要求——陪睡。
从警察局出来天空又下起小雪。
风里夹着冰渣,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似的割开肺部,诗清欢皱眉捂住口鼻,不太爽地快步朝着车子走去,直到隔绝了寒冷空气才敢大口呼吸。
卷云舒站在警察局门口没动。
诗清欢也没催他。
雪越下越大,逐渐有了磅礴之势。透过纷飞的大雪看他,诗清欢好像又看见了自己缪斯。
他们身上都带着独特的破碎,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身上比卷云舒多了几分精致的贵气。
再次想起这个人,诗清欢只觉得苦涩。
自从生病以来,他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死亡不是生命的最终章,远方还有他的缪斯等在那里笑意明媚张扬,而他会比缪斯等待的人先到。
这也算死亡路上唯一的慰藉。
他们就这样静待着,谁也没有催促彼此。直等到诗清欢的耐心耗尽按了几声喇叭,卷云舒才低着头朝他走来。
寒冷的空气又被带进车里,诗清欢下意咧开距离,带着打量的目光在卷云舒脸上停留片刻,少年似乎察觉似地勾着头。
两个人关系还有些尴尬,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车内空气的回温让人有些燥热,卷云舒越发耐不住太过安静而来带的窘迫,他反复地把棉衣的拉链扯开又重新拉上。
最终,他终于鼓起勇气,俯身拿起扔在挡风玻璃前的平板上开口:“你画的是我?”
诗清欢快速瞥了眼平板上草图:“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谈到这个话题,诗清欢终于破天荒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来感觉了。”
“那你这感觉似乎是不太完整。”卷云舒勾唇回望过去,低头看手里的平板。
画面上的人显然只勾了一半,略显粗糙的线条每一笔都诉说着绘画者的烦躁。
可就算不耐,那苍劲有力的线条还是在寥寥数笔中勾了出一个人形的大致轮廓。
只是…卷云舒看透不说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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