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又是半月。深冬的寒意沿着山谷中的残花败景铺展开来,潺潺流动的溪水也枯干见底,河床上的青苔在终日吹彻的朔风中泛黄剥落。
穹顶恍惚眠着一轮冷日,天地清寒肃杀。
闻许如把苞米粒往庭院正中一洒,鸡鸭一哄而上围过来啄食,翅羽拍打起一阵扬尘。他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星,靠着码齐整的柴禾堆歇了一歇,才把木瓢捡起来,从桶里舀出井水添进鸡鸭的食槽里。
井水冰寒刺骨。他抬起自己按在桶沿上的手,对着光线看了看——尾指第二根关节处泛红肿起,一摁会有难忍的痒意。
他短路的脑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是冻疮。
闻许如不由得“啧”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灰姑娘戏码呢。
“到时辰了,水都烧好了,你快进来。”徐悯生在房内叫他。
他应了声好,揉了揉尾指的关节,一步一缓地往屋内挪。
这半月来他非但再不能使用内力,就连寻常的动作都做得越发艰难。蛊虫愈是被封就愈是躁动,耗得他夜不能寐日不能行,发展到现在是上两级台阶都要周身难受,呼哧带喘。
徐悯生目前是一边给他拖延着身子让他不至于垮掉,一边给他找蛊毒的解法。要做到前者需日日食药膳、沐药汤,要做到后者需要……
什么也不需要,因为他暂且还做不到后者。
每天的药汤泡着,闻许如并没有感觉到体力有什么好转,反倒是奇奇怪怪的地方起了效。原主是使剑的,一双手原本布满剑茧剑伤,泡了半月,剑茧疤痕俱消失了,现在他这双手是光滑细腻肤如凝脂,跟他上辈子办公室文员的那双手都无甚差别。
只除了长了个冻疮。
徐悯生每日都冷着他那张小脸,踩着杌子站在他的浴桶旁边,捧个样式古旧的瓦匜,从桶里慢慢地舀起那灰褐色的药汤,从闻许如的天灵盖处浇下。
闻许如被药汤浇得不能睁眼,头脸身上俱是黏黏糊糊的,哪哪都不舒服。徐悯生却不许他一头扎进那药汤里省事,说这疗法就是讲求徐徐图之才能固本培元,万不可心浮气躁。
吃、睡和药浴以外,闻许如根本无事可做。上官筠四处奔波着打听圣莲蛊的消息,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到谷中,就是要强缠着闻许如情意绵绵,闻许如更宁可他不回来。
至于皇帝那边,他还在做那不闻不见不想的鸵鸟。半月谷远离尘寰,着实是适合颐养身体的世外桃源,还尤宜放纵遐思。闻许如常常坐在那瀑布下的小小亭台里发呆,也不顾水冷风大,一愣便是大半天。
原本是想着蛊毒的事,可没多久他所想的就成了自己的半生、原主的半生。孰为庄生孰是蝶的感慨照旧生出,未等到思绪清明,倒先等到了谷中下起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苍茫一片。
风雪故人归。
脑子里无端蹦出了太子密信的下半句。
是了,原主与太子初见也是一年深冬的下雪之时。东宫内地龙烧得极旺,外头的朱墙黛瓦缀上一片莹白,殿檐下的昂头飞来几只避风的团雀。
庭前瘦癯寒冽的腊梅枝丫上也簌簌地裹上些雪粉,还未走近冷香便已扑鼻。马蹄从青石板笃笃踏过,车轮转动,原主也曾像团雀那般欢欣翘首,心无杂念等待那人到来。
“闻珩?”
闻许如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雪地里。他拍掉肩头上的落雪,回到亭中。
“怎么在外边站着?”上官筠抱着个颇敦实的斗篷,分开斗篷领上的狐狸尾毛探出自己的脸,模样有些滑稽。“再过几时雪会更大,先回去吧。”
闻许如摸摸鼻子,心道原主对太子的念想难道是随肉身继承的吗,刚刚他居然想太子想出神了。“我就是出来看看。”
也不知道上官筠的心眼是怎么长的,某些时候直觉总是准得吓人:“我都在你眼前了,瞧我也可怜见的,你若是心善,就少再想那些旁人了,免得更叫我伤心。”
“……”
他把系统叫出来,“他那玉佩还能找回来吗?”
“玉佩相关剧情属主线外内容~原剧情中,物品已确定遗失~如果需本系统提供帮助,需要使用一次求助机会哦~温馨提示:宿主已使用过一次系统求助~还剩下两次机会哦~”
只有两次,这么用掉一次好像有点不划算啊。
他又去看上官筠。
那人抱着个厚斗篷却穿的单薄,像是急匆匆从屋内赶过来的,睫间还挂着几粒要化不化的雪花片,鼻尖和耳垂都被冻得通红,正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
“确认要使用求助机会,寻回角色上官筠的赠物:碧玺合欢佩吗?”
“……我再想想。”
闻许如觉得上官筠并不能以简单的脸厚形容。寻常人爱人,自然是会计较得失,希望付出能有回应,期盼自己在对方心中也是独一无二,进场退场都要讲求姿态体面。但上官筠不是。
他会嫉妒,会计较,会患得患失吗?闻许如觉得也有,但是不多。
但他就是还是要“给”,哪怕不曾有过“得”。他不管给的对象想不想要,给得蛮横,但又不能说给得无理。
他似乎完全不是为了“得”而“给”,且也不在意姿态是否体面好看。
或许世上有些人的方式就是如此,可闻许如并不能理解,也懒得理解。他能给出的判断只是,这种感情付出方式不够经济高效,太过唯心了些。如果是他,他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攻略任务对象。
闻许如尽管无法理解他,却也很难讨厌他。虽然此人也就是一个剧情角色,说不准是不是跑在哪个破烂服务器上的一段用脚写的代码,但就如同他对原主会心生怜悯一样,闻许如其实在骨子里欣赏性子纯粹,犹带几分天真的人。
比如上辈子他五岁的侄子。
上官筠给他把斗篷穿好,没发现闻许如看自己的目光里平添了几分长辈般的慈祥。“孙不蠡师叔也过来了,听说是有相识的来谷里找他。我又带了红枣糯米糕回来。师叔用蒸屉热着,正等你去吃呢。”
孙不蠡?好耳熟的名字。
闻许如含含糊糊“嗯”一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都这么冷了,为什么这里的瀑布不结冰?”
“这水上游是温泉眼。有些奇花异草专生在冬天,最喜那自地下涌出的热泉,因此我师父这个时节总是要到山上去采药。”上官筠两手一拍,“说起来这个,算算时间,他也要回来了。他医术比我师叔还厉害,说不准就有办法。”
“若是没有办法,我也该走了,这么些天,也够我想好去路。之前谢你我是真心实意,你也不必再拦我了。生死有命。”他平静道。
“不会的,”上官筠双手扶着他两肩,与他面对面站着,形容恳切道:“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我最后悔给你解开哑穴。你这说的一句更比一句叫我不爱听。”
“……那你别听。”
“不行。”
“我怎么样,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闻许如忍无可忍,“你图什么?我没可能接受你的感情,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我不过也就是有段共游山水的同伴之谊,情缘本是薄浅,这许多年我甚至都未知晓你对我有情,你何至于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那周渐高高在上冷面寡情,现如今又不知道在何处逍遥,与你又能有几分深的情缘?为何只许你茶饭不思地想他,不许我想你?况且你错了——我不是要叫你接受我,我如今只是想你活。我这人修禅守戒,见不得瞋恨杀业,不行么?”
“……荒唐,修禅要清净六根,万缘皆放一念不生,你可清净了,放下了?”
“唯独只放不下你而已。”
“你看清楚!”闻许如骤然抬高声音,“你当我现在是谁?你以为如今还是当年?”
“你我都未变,从前与现在又有什么差别?”
“从前你就是错,如今你更错——大错特错。”
上官筠与他相望片刻,如被什么灼伤似的移开眼,低眉不言。
天地俱静。
闻许如说得气喘,绕开他自顾自前行几步,又停下。
话……好像也不必要说那么重。
瞅着呵出的白雾缓缓消散,他挪了挪步子,把脚下的积雪踩得吱吱嘎嘎,“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不想伤你。”
上官筠也叹气。“是我不对。你本应静养,我还让你动气。”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闻许如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你这几日去得有些久,是去了什么地方?”
“你今日还没药浴吧?”
“?”
上官筠一笑,仿佛眉目间从未有过阴霾,“先回去,回去慢慢跟你说。”
*
徐悯生向来是站在桶边给他浇淋身子,上官筠不乐意这么做,一定要挤进桶里。
起初闻许如宁死不从,但被霸王硬上弓几次,也就习惯了靠着桶沿扮演尸体。
幸亏桶够大,把两个成年男子装了也不算拥挤。上官筠只穿着里衣贴过来,闻许如刚想让他退后点,一瓢药汤就兜头浇了下来。
“……”
“你那样趴着难受,靠过来吧。”
有人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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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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