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世界顷刻变成了一片鲜红色，他心中大恸，仓皇揽住周渐软倒下来的躯体，脚步往后一撤，还未来得及站稳又不得不转身躲开从侧里刺来的另外一刀。
刚刚系统的意思是说，系统本来一直在说话，可是他却听不到……？
可ai音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他脑中混沌一片，余光瞥见周渐胸前越扩越大的血污，只觉得心脏都被攥紧，一时除了周渐痛苦难掩的喘息，再顾不上其他。
面前的十几个流寇都是一身粗野打扮，目有凶光，看出手的狠辣程度，还不知手底下有过多少冤魂野鬼。领头的怪笑一声，缺了半块指节的指头把那血淋淋的刀刃一弹，道，“从城门那儿就注意到你们了，好久不见这等肥羊了，还有这一身的细皮嫩肉，哥几个正好打了牙祭——”
此时周渐身边除去闻许如，便只有那目盲的白衣少女，她摔下马背后就被包围，抽出袖中软剑勉强应敌，自顾已是不暇。有人上前又向闻许如砍出一刀，他一咬牙，用剑鞘格挡后提气高高跃起，踩过那人肩头，直冲白衣少女那处而去。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眼下的能耐，带一人脱困或许还不是天方夜谭，带两个行动都不甚方便的从十几人包围中杀出就纯属痴心妄想。听见他过来，白衣少女的脸上露出个意外的神情，翻掌把一截几寸长的细竹管压到唇边，用力一吹。
一阵颇为诡异的啸音响起，闻许如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如被一根烧红了的针猛力一扎，脑髓都跟着烧灼起来。周围的流寇显然有同样的感受，攻来的动作一滞。
“你先带着主上走！”她在闻许如背后推了一把。“快些！”
“可是你……”
“别再废话了！只管往前走，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阿珩，我没事……”周渐的声音越发微弱。
闻许如只有背起周渐离开。明明只歇息了几天，他却不知节制地调动自身内力，用轻功飞快往前奔去。濡湿他后背的不知是周渐的血水还是他自己的汗水，心愈慌意愈乱时他竟然一步踏错，摔下了山坡。
那山坡不陡峭，却一路荆棘横生地通到谷底。他全副神智都动用来护住周渐，最终拦腰撞上一截手腕粗的树桩子，始终未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也被划出了许多伤痕。
“主上，主上……”他把糊到周渐脸上的枯枝败叶手忙脚乱拂开，语带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自己又会这般不小心？如果周渐出事，他该怎么办？
周渐的嘴唇又苍白了几分。他连忙解开周渐衣襟，看到了那个边缘泛青，还在不住往外冒出血水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的。”周渐还有心思挤出一个笑容，“何况能看到阿珩为我如此心焦，我死也无憾。”
“不要说什么‘死’——半点功夫都不会，为何还要迎着那刀子去呢？”
“阿珩埋怨人的样子……煞是可爱。”
周渐似是累了，慢慢把眼睛闭上，“阿珩不要再叫我‘主上’，可好？到底是……生分了些……”
他满口答应，原本是敷衍，但再叫主上周渐便不应了，偏要他改口。他无法，只有咬着对方的耳朵，犹犹豫豫叫了声“周渐”。
但已无声音答应他。
来不及了，必须先止血。这里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郊野岭，但也许还能够找到些应急的草药。
“你在此处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起身时他眼前一黑，似乎只是有一刹的回不过神，断开的意识重新接驳的时候，山野间却已暮色四合。
他伸手往身侧一摸，周渐已不在原处。
“……主……周渐？”
若不是身后泥土上两人跌下来的轨迹仍犹鲜明，一切仿佛当真都是他的一场梦境一样。
闻许如看向自己手掌上的血痕——异常汹涌的情绪退潮过后，他莫名感觉五感比先前清晰了许多，被掩盖的念头趁着疼痛一并浅浅浮出水面。
……他这是怎么了？
他为何会为周渐心急到这种地步？
不对，最关键的不在于此。
他为何……全然不能控制对周渐的想法？对周渐心怀爱慕的分明是原主，不是他。为什么他会产生那么多他自己都陌生的感情？
还有，他为何会忘了——
——忘了什么？
“唔……”他抱住自己痛到似要开裂的脑袋，不住喃喃，“周渐，周渐——”
这个称谓好似一剂阵痛的膏药，让翻腾鼓噪的脑海渐渐宁息。是了，不必看清，也不必去深究——现在这般不就是最好的么？
突如其来的窸窣声惊得他拔剑出鞘，“谁？!”
草丛里先蹿出条矮墩墩的人影，然后才是周渐捧了块盛着干净水的碎瓦片走过来，“你醒了，阿珩。”
那矮墩墩的影子浑身脏兮兮的，径直往闻许如身旁一挨，“爹！怎么是你？”
竟是在城门处向他乞讨的小乞丐。
“你体力不支晕倒了，我去寻人帮忙，在附近碰见这位小友。”周渐解释道，“这附近有水源，还有一处村庄。”
“主上，你的伤……”
“血暂时止住了，没什么大碍，阿珩不必担心我。”
“那么重的伤，怎会无碍？”闻许如不免焦急，“不能再耽搁了，来接应的人在哪？”
周渐拿出个跟之前白衣少女一般式样的细竹管，“我方才已经发了信号，他们快到了。”
“爹，爹！”女孩抱住他胳膊晃两下，为被忽视而感到不满。
“你亲爹娘不曾教过你么，这称呼怎好胡乱用的？”
女孩察言观色，见他似要发火，一屁股坐下干嚎起来。闻许如手足无措，周渐却上前来摸摸她发顶，哄得她歇了哭声，又轻声问她家在何处，为何天色晚了还独自一人在外。
她嚎那两声也不过是干打雷不下雨，一见周渐似乎更好拿捏，便伸了手要人抱。见周渐当真打算顺她的意，闻许如抢先一步把她拉回来。
“嘿嘿，爹。”她把鼻子埋在他衣袖间，小狗似的吸了吸鼻翼，“爹身上真好闻，就像杜娘子一样好闻。”又抬头觑他的脸，“爹长得也俊，我一眼就觉得，你应当是我爹，我跟定你啦。爹先前为什么戴面纱呀，是跟全州那边的人一样，染了瘟病吗？”
“……瘟病？”
“是呀，那里有好多棚子，棚子里好多人都躺在床上，戴着和爹一样的面纱。杜娘子说这样的人就是得了瘟病。”
周渐也十分意外的样子，“小友，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我不是听说的，我是亲眼看见的。全州那么偏远，从来都只有人往外跑，没有人往里去的，这是我的独家消息，别人都不知道。嘿嘿，我厉害吧？”她拍拍胸脯，“我见过的东西可多啦。怎么样，你们若是行走江湖，要不要带上我？”
“你既说那些人是有瘟病，你又是亲眼去看了，那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呀。”她把脚上的绣花鞋甩来甩去。
闻许如蹙眉不言。周渐在他手上握了握以示安抚，有些吃力地蹲下身，对女孩温声道：“那便好，与小友同行，是在下之幸。”
*
女孩并无个正经名字，说同村的人都叫她四琼。她无父无母，在山野间晃荡，靠小偷小摸和乞讨填饱肚子。之所以摸去全州，据她自己说是摘果子迷路，误闯了进去。
闻许如不清楚周渐是为什么要带着四琼一起走，也不大相信她所说的那些东西，但也不好把她扔在那里不管不顾。周渐身上有伤，于是由他把人牵着坐上了来接应的马车。
出乎他意料的，来接应的居然是光明盟的人，而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光明盟在附近的分舵。
在知晓其与半月谷的渊源前，闻许如只道光明盟是江湖上的诡道名门，擅机关暗器、丹道毒理，信奉西域人的长生神。像陈焘那样的圣使，光明盟共有七位，各个术法超然，行踪诡秘。
但他此前并不知道除陈焘以外，周渐与光明盟还有什么联系。
“只是与他们略有些交情罢了。”
周渐介绍得简略，闻许如便也不再多问。
进了分舵的大门，抬眼便是一方写有“长生极乐”的牌匾。在此等候着的两名女子把他们引到内堂，给闻许如和四琼端来了茶点，又搀着周渐到房中处理伤口。
闻许如往四处望了望——光明盟门人皆在额前刻有一处刺青，花纹似眼又似某种花朵，他本想仔细分辨，又不好盯久了细看。
“好大的房子！好高的天花板！这里是皇宫吧？”
四琼张大的嘴自进门以来就没合上过，大惊小怪地叫唤，把闻许如吵得头疼。“这里当然不是皇宫。”
“爹，那你见过皇宫不？”
闻许如刚想说“见过”，忽而有些怔忡。
对了，他有点想起来了，他好像本来应该……
四琼压根坐不住，撒丫子满堂乱跑，又不知钻进了哪个房间。过了会儿闻许如听到她喊，“爹你快来看这个！”
闻许如过去一看，只见那房内的墙上挂着一副地形图。四琼嘀嘀咕咕道，“这不就画的是全州？这几条线的意思是水吧，还有这几座山，我认得清方向，那是西北，那是东北——”
“别说了。”
“我可聪明了，甭管人还是东西，我很少看错的……爹你咋了？诶——”
闻许如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或许是一种第六感，又或许是一种直觉让他做出了这个判断——再说下去四琼会给她自己招来祸端。
“别乱跑了，从现在开始，也不许再说话。”
四琼吐了吐舌头。
周渐去的实在有些太久了。闻许如有些担心——过来的这一路上周渐脸色都十分不好，光明盟当真有靠谱的大夫么？
他沿着庑廊往前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异香，心中一动，循着那香气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门扉微阖，其中有细微的水声传来。他从缝隙中瞥见了一座竹木屏风，屏风把一座石砌的方池遮去一半，池中的男人正好倚靠在未遮的那一半池壁上。
那男人一袭血色里衣，青丝如瀑般垂在身后，然而鬓边发丝连同眼睫却是如被霜雪欺染，白得刺目，衬得那深刻面孔妖异似邪。
睁眼的一瞬间，他瞳眸中似有赤光滑过，但又转瞬于水汽中氤氲不清。似讥诮又似睥睨的轻蔑神色似乎只是错觉，他嗓音仍旧柔和如拂面春风，“阿珩，过来。”
他转过身，雾气凝结成水珠，沿着他腹部往下滑落，勾勒出肉身上那些分明的沟壑；而胸前那狰狞的刀口已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痕迹，颜色几乎是随着他胸口的每次起伏而愈发地变得浅淡。
他鬓发间的霜白同样在飞速褪去，如晨昏交替一般。下一刻，朝闻许如微笑的便又是寻常的大齐废太子，周渐。
前边两位男嘉宾都会再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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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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