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许如如着魔般向那男人走去。
香味愈变愈浓,有几只青蓝色的蝴蝶飞来停到了池边,又被周渐动作间溅起的水花惊开。
那人笑了一声。“阿珩怎的看呆了?”
“刚刚那是……”
他不禁蹙起眉头——那场面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疑心根本是自己看错。
——转瞬间伤口愈合,白发转黑?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周渐也不整衣,就这么姿态闲适地靠过来,“万法如如,亦有终焉之道。阿珩,你可信鬼神?”
他睫尖上坠着些水珠,唇色红润,肌理似有蓄力一般隐隐蓄势待发。闻许如感觉到迎面拂来的水汽和热气,已把原先想说的抛到脑后,才屏住呼吸,周渐却是又退开了些。
他垂下眸子,“鬼神之说……终究是过于玄妙,我以为,不求便不信,有所妄求便有所妄信。”
“那阿珩是有求还是无求?”
一双仍带些红的赤灼眼睛望过来。
他被看得咽了口唾沫,双手在身侧虚握成拳。“闻珩已别无所求。主上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是么?”周渐做出些苦恼的模样,但不再纠正他称呼。“昔年还在东宫之时,阿珩不要金银财帛,亦不求紫蟒加身,只向我讨了飞光楼的乳鸽盅、南胡同的桂花糕、东巷的蜜饯子,还有我那些不堪入眼的拙劣字画,说是心里喜欢;可只是这些,怎么可称得上太多?”
“我过去说喜欢宫外头那些吃的,也不过是因为可有主上能陪着我一起去城中走走……现在已不用了。”
“当真?”
“千真万确,我只想……”他的手轻轻抬了一下,又放了下来。“眼下便已足够。若真有鬼神,只求祂们护佑主上无病无灾罢。”
“阿珩,你为何不肯为自己要更多?我想给你的是那些的千倍万倍,只要你永不背叛我,长生无极便唾手可得。”
长生无极?
他感到莫大的困惑。
“你看。”
周渐伸手拈起错栖到他发间的一只蝴蝶,两指松开后,因两翼沾了水而沉重,那蝴蝶无论如何都再难飞起,像片离了枝头的枯叶,一飘一晃坠至水中。纤细的触须颤了一颤,它在水面上划出最后一道觳纹,归于死寂。
闻许如看到周渐从一旁拿起一把弯刀,往胳臂一刺。一缕血线滴落,在水中如云雾般晕开。
他再把那水里死去的蝴蝶托起,那蝴蝶居然抖了抖翅膀,又晃晃悠悠飞了起来,身上脱落的鳞粉与尘埃一同盘旋。
“这是……如何做到的?”闻许如骇然地睁大眼。
以自己的血使蝴蝶起死回生了?
那先前那般,也不是看错?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世人于其间奔波劳碌,何其可悲可叹?我父皇半生皆在追逐此道,却是行差踏错。”周渐伸手凌空一点,那蝴蝶在空中一顿,忽而转头猛地冲向正灼灼燃烧着的灯烛。“得成正果的,是我。”
“嚓”地一声,光芒倏忽扭曲,火舌狂乱地舞动,蝴蝶化为飞灰。
闻许如恍若听到了一道无声但刺耳的尖叫。有什么东西如同烧焦一样痛苦地蜷了起来,尖利的嗡鸣扎进他的听觉神经,几帧破碎的画面飞速掠过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他捉住了脑海中那行将流逝的闪念,手指不由自主地深深扣入掌中的疤痕,被荆棘划出的伤口霎时崩裂了许多。
疼痛侵袭而来时,他果然又获取了半分清明。
——什么得成正果?
周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原本难道不就是个没有武力的普通人吗,身体为何会如那妖物一般诡异?
而自己为何连思绪都无法控制?听不到系统的声音,是否是因为系统被什么屏蔽了?周渐是不是在他身上也动了手脚?
还有这光明盟……
就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浮出水面,他周身发冷,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口鼻,攫取他可触及的每一丝清醒的空气。
可是这唤醒意识的疼痛太微渺,而他下沉的身体又太沉重。
“父皇错了,周潋更是错得离谱,而我只用了三年时间,就走到如此地步。不过周潋那厮本就天资平平,若能参悟正道,也不会庸俗愚钝至此。拖着那副残躯再苟活个十年又如何?不,不——陈焘将他重伤,他连三年都不会再有了。而我与阿珩却能有万年万世——”
周渐话音一停。
“阿珩,你为何……要后退?”
闻许如紧抿双唇,手指愈发使力,“我不懂那些什么长生无极,若我还是只想要飞光楼的乳鸽盅、南胡同的桂花糕、东巷的蜜饯子呢?生老病死才是世之常理,万世万年地活着,难道不枯燥,不寂寞么?”
清醒过来,清醒过来——
“系统!”
“呜呜呜宿主~好久不见了哦~么么么~”
“我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说话?”
“宿主处于精神部分受控的状态哦~因为您选择的debuff共感状态正在生效,因此系统被屏蔽了呢,嘤嘤嘤~”
“……我身上的蛊毒解了吗?”
“没有呢~”
那这蛊百分百就是周渐的手笔了,先前他说的那些根本不可信。
这人怎么这么邪性,说的什么长生又是什么玩意儿?闻许如头痛欲裂。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是跟蛊毒有关,那难不成原主其实也是一直都深受其害?
“温馨提示:宿主面前的这位是本世界boss哦~宿主需要揭露并阻止boss的邪恶计划呢~”
“……你怎么早点不说清楚,”他咬牙切齿,“周渐是要我打的boss?”
“喂喂喂~怎么又听不见啦~”
“这时候就别装死了!到底怎么样才能摆脱这种控制?不可能没有方法吧?”
都世界boss了,手段能简单吗?
他但凡早一点知道,也不会这么猝不及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分析状况都做不到。
“呜呜呜~当然~还是有的呀~”系统语气十分欠扁,“宿主自己不也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吗?只要是足够的,持续的疼痛就可以促使宿主保持清醒哦~”
周渐久久看着他,叹了口气。
“阿珩,你与旁人不一样,你终究会明白我所说,你会相信我的。我很快会让你……见证伟业。”
“……”这人到底要搞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爹!”
四琼在门口探头探脑,“你们在说什么呢?”
“你好好在外头等着!”
“为什么不许我进来?”四琼怪不乐意。但她也知道她这个新认的漂亮爹是说一不二的倔性子,眼睛咕噜一转,故意踏出些往远去的脚步声,其实侧身把耳朵往门上一贴。
“外头那小丫头,我稍后便会遣人把她安顿好。”她听到里头的人说。
不要不要,她知道那个怪怪的男人打的是什么心思,他就是想把爹和自己分开!她正要大声反对,却听到她爹说,“我能留她在身边吗?”
“为什么?”
“……没有原因,就是想。”
她心里得意之余,眼角也有点湿。
她本来以为她爹嫌弃她咧。
“有人会过来带你们回房。那便好好歇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全州。”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四琼终于被闻许如抱起来,满心欢喜,亲亲密密搂住他的脖子,偷偷把哭出的鼻涕蹭到他身上,又察觉到什么,“爹,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没有的事。”
回房之后,闻许如神思恍惚地在窗边呆立片刻,视线从穹顶移到房檐,又移到自己腰边的佩剑。
“爹你干嘛呀?”
“你睡你的。”
寒芒乍现,长剑出鞘,剑锋嗡鸣不止。他手指在剑刃上徐徐抚摸过,感受着剑身的震颤。
没想到等到真用上原主的这把剑,居然是这时候。
窝囊。
心中这么想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抓起剑柄,右手往剑下一送,再用力一划。
血水溅落一地,与此同时痛感充斥了大脑。他弓下身子,趴在窗前剧烈喘息着。视野出现无数重影,以至于他摸索半天都没找到他事先找来给自己止血的布条。
“爹——”
给自己开条口子都没让他喊出痛,而一头扎过来的四琼却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感觉到像是被一颗小型导弹给撞在了腰上。
“你不要寻死啊爹,你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哇啊啊啊啊啊——我才刚刚有爹呢——”
“……你再嚎大声点,我俩今晚都得死。”
四琼敏锐地发现,她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随着失血越来越多,闻许如愈发使不上力气,顺着墙壁歪坐下来,单手努力了半天也没能给自己止血,只有把牙也用上。
四琼看他努力折腾半天,眼泪都出来了,“爹,你又后悔啦?你不死啦?”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四琼抹了抹脸,“嗯嗯爹你说,你别寻死就好。”
“你看着我,”他说一句就得喘一口气缓缓,“我每对着周渐笑一次,”他塞给四琼一把小刀,“你,就用这个给我一下。”
面面相觑半晌,四琼的眼里又滚出了两行清泪,小小的拳头攥了起来。“爹,他对不起你是他的错,你别惩罚自己呀,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帮你捅死他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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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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