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大石方才落下,手心的冰凉触感让闻许如睫毛一颤。但他及时克制住了抽手的条件反射,因为上官筠的指尖微微一转,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画去。
随即再划出一横。
当、心。
他辨认出上官筠在他手心里写下的头两个字。
然后又是——“危险,快走。”
他去看上官筠面上。
对方的双眼睁开了些许,眼珠转动。闻许如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回过头去看来路。
巷口斜歪着根桅杆,杆上挂了个黄纸糊的竹灯笼,破破烂烂的摇来晃去,因着有风,尾端一下下敲在杆上发出空寂的响动。几息过后,一片暗色的衣角才从墙边消失。
有人在监视他。
不需要想就知道是周渐的人。但他又在忧心闻许如发现什么,这城中的疫病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从刚刚询问过的病患口中倒是拼凑出了一些信息——这瘟疫来得很突然,至今都找不出源头,仿佛是一夜之间苍天降祸一般。从第一批人病倒,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不过刚开始症状还比较轻微,病患只是头痛脑热,亲近接触之人都不曾出现症状,那是城中人便以为是伤寒之症。
可这疫病很快就来了第二波。这一波有更多人遭殃,而第一批病患的症状也进一步加深,开始四肢无力、脏腑疼痛,其中病倒的青壮年佃农又是要下地劳作的,没了行动能力,一下闹得许多户人家再吃不上口粮。
这时当地的衙门发觉不对,找了几个江湖郎中去瞧,郎中一看便说是瘟疫。瘟疫这等滔天大事,怎是小小县衙能定夺的?吓得县太爷屁滚尿流上报,然而却发生了件颇离奇的事——县太爷第二天清早一跨进衙门,就看到县丞和主簿俱吊死在了房梁上,梁上写着几个血字,似是这两人的遗言:殃咎难逃,以身谢罪。
左右同僚都畏罪自杀了,本就坐不太住的县太爷更是打定主意溜之大吉。朝廷但凡真要怪罪下来,莫说是乌纱帽,他穷乡僻壤一小小县令,就连这项上人头都难保住,当晚就卷了细软,带上家眷跑路。
这信号一发,城中人愈发不安,出城上告的驿差也一去不还没个消息,县衙空空荡荡一片死寂,因此凡是家有余财的,便也跟着走了。
外头究竟知不知道全州有疫情,为何全州始终无人过问,留在城中的自然不能得知。第三波、第四波的人接连倒下,来势更加凶猛,很快全州就几乎成了座死城。
这病症发展到末期,患病者便会失去神智,不能言谈说话,不能下地走动,只有直愣愣地躺着,口角流涎、双目呆滞,旁人如何呼喝喊叫都无甚反应,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闻许如听到这里,忽觉毛骨悚然。
这症状,与中蛊竟然如此相似。难道周渐丧心病狂至此,非但不放过自己的下属,竟要把一城的无辜百姓都炼成供他驱使的活尸?
可给城中人集体下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下蛊是件颇繁琐的事,又要取人血,又要事先养蛊虫,况且全州城百姓都多是些务农打猎的普通人,明摆着在此前与周渐并无任何恩怨牵扯,祸害这些人能给周渐带来什么好处?
而且——又为何一定是全州?此地到底有何不同?
他想起四琼在光明盟认出的那副地形图。光明盟定然是早在此地谋划着什么,每月按时出现在城中,也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救济灾民。
“……四琼,这小哥应当是口渴,你去给他倒碗水来。”
四琼啪嗒啪嗒走到那土灶前去了,闻许如在上官筠腕上一掐,“我略通些脉象,来为小哥看看。小哥可用过药了,身体如今觉着如何?”
“咳、咳……”上官筠用面巾掩着口鼻,仰面咳嗽两声,“多谢……老人家。”
他并不回答问题,闻许如有些急躁,“你也是同旁人一样,头晕目眩,症状如染上伤寒吗?”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在此处遇见上官筠。此地据他们上次分别时相距千里,上官筠来此地是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又与之前一样,是跟踪他而来吧。然而闻许如清楚,以周渐的谨慎,这一路过来,他们被人跟踪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且上官筠这样子倒像是已经到了全州有一段时日了。
上官筠朝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那目光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别再问了。接着又在他手里写了几个字。
其中有一个字笔划十分复杂,闻许如愣了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我未中蛊,不必忧心。”
——他清楚那“瘟疫”的症状不同寻常,其实是蛊毒的效用。
闻许如忽地恍然。
他恐怕小看了上官筠,也严重低估了对方的消息灵通程度,早在许多人之前,对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千头万绪里,上官筠评价周渐的那些话也一齐闪过。
他一口咬定周渐是恶人,还说要亲手诛杀周渐。
他或许那时就已经知道点儿什么——如今他本人都现身此处,证明还远远不止于“知道点儿什么”。他说他和周渐的人做过生意……难道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关注周渐的行动吗?
闻许如依稀记得他还说过,周渐在先皇病重时派人四处打听过一个地方。
各个零碎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渐渐吻合,周渐几年前就在找的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全州。
监视的那人应当是去向周渐回报了,闻许如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周渐已挎着个柳条编的食盒,到这边来布粥。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听到周渐声音的瞬间,上官筠胳膊上的肌肉骤然紧绷起来。此时离开会更显刻意,他索性按兵不动。
但凡需要做出个良善无害的样子,周渐便能做到最极致。闻许如见他打开食盒,把热气袅袅的热粥双手捧着端出来,躬身递至病患手里,有不能行动的,还亲手一勺勺喂至其口中;水汽中间的那张蒙着白纱的脸好比观世音。
“郎君,郎君来了!”有个老妪似是早就认识他,一见他便涕泗交加,膝行过去摸他衣袍下摆,接着又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阿娘不必如此。”周渐去扶她,“杏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多谢郎君,多谢郎君!若非郎君相救,杏儿早就饿死在家中——”老妪泣不成声,“我家德清和杏儿身子都弱,德清没扛过去,我只剩下杏儿这一个指望……如果不是郎君……”
她哭得目眵都糊到颊边,周渐却未有丝毫鄙嫌,认真听她絮絮叨叨说完家中情况,又给她背篓里添了些米面。
老妪更是感激,道,“我家杏儿不曾婚配,且对郎君有意,若是郎君身侧还曾缺个伺候的……”
“说的什么话。”周渐端正神色,“我救阿娘和杏儿,绝非有所贪图。杏儿冰雪聪明,将来自有上天许定之良配。”
明明是温馨场面,闻许如却看得齿冷。他把上官筠手腕松开,上官筠却忽然发力,翻过掌来把他拽住,轻声道:“老人家,你刚来此处,或还不知道,全州入夜便有那食人的野狼群出没,你可要记得……把窗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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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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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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