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扇子还你。”闻许如抬手把折扇扔回，并不欲与此人多说——男子一自报家门，他就在原主的记忆里把人对上了号。
即便说是一身孑然才来行走江湖，但江湖上当真能做到饮风吸露的毕竟寥寥无几，人活在世，总是离不得那五谷凡道。要吃食，就得有银两：要银两，就得给自己觅个活路。无论是开立宗派、以收徒传武营生的，还是道上那些走镖的卖艺的，要想能够顺当开张，少不得在手里捏几条堪称得上独家的消息。
而上官筠就是江湖上那贩卖消息的人。他人若说是靠海吃鱼，他这样行当的便是靠渔吃鱼。因他能打听到的消息层面牵涉颇广，谁的生意找上门来他都做得，故而名气不小。
闻许如不愿与他多谈，则是因为原主多年前遍访名山大川时，与此人也短暂曾经同行过一时。寻常人等或许不能认出乔装还遮了面的原主，但若是上官筠则就不一定了——上官筠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平素又游走各方买卖消息，识人的眼光不该不利害。
关于这人，原主只有个“心思难捉摸，万分不正经”的印象。已经被叫破了师承何道，无论是不是已经被认出来了，闻许如并不想在这里被他缠上。
上官筠打开那“自在随心”的折扇在胸前摇了摇，一双笑眼中溢彩流光。如非情景有些不合时宜，配他那身锦衣华带，也说的上风流倜傥。
“可惜了这桌好菜。”他面前空有一只碗，却不见那两只竹箸。仿若看不到周围人脸色似的，他起身到那青衣刺客面前站定，不慌不忙把贯透对方手掌的竹箸拔出，扇骨又往那人被暗卫卸脱的下巴上拍了拍，“小哥是什么来路？怎的大家好端端的喝着茶听着曲呢，你却要来生事？在下都看不过去了。”
暗卫们的手又悄没声地按到了腰间，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举动。周潋眯着眼，也不恼被一介平民用言语顶撞，只望着那青衣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那青衣人竟就没了先前那番宁肯自我了结也不愿被擒的气势，眼现惊悸，惶惶不已，吊着下巴呜呜咽咽，“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他们以我妻眷相挟，要我杀一个人，只告诉了我那人何时何地身在何处、形貌如何，要我趁其不备把那人杀了，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啊！”
“‘他们’是什么人？”周潋冷声问。
青衣人哆哆嗦嗦，往四周看看，摇头不敢说。
“此处确是不方便了些，”上官筠神不知鬼不觉就挤到了闻许如身边不远处，“人多眼杂，要问，也寻个僻静地方问。我与这客栈的东家相识，找他腾间客房给你们不成问题。小娘子觉得如何？”
“……”
闻许如心道有病吧，关他屁事，现在他俩又不熟，别硬cue了。
周潋也被惹得不虞，睨他一眼，“过来。”把闻许如一把揽到自己身后杵着了，才看向上官筠，眸光冷淡但犹礼数周全道，“方才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擒得贼人，此处既然已算不上太平之地，我等还是另觅他处。兄台自己也当心为好才是。”
闻许如还留心着那些蝴蝶——骚乱前还见得到一两只，现在都已没了踪影。暗卫已把楼上楼下搜过，但往来之人鱼龙混杂，能说是看上去就很可疑的十个里可以挑出八个。周潋貌似对这客栈里会留下多少线索本也不抱期待，让人提了那刺客往外走。
“哎哎哎，小娘子稍等呀——”
闻许如头大如斗，只往周潋身后缩，又拉了拉周潋衣角，“师兄……”
“小娘子莫要误会了我，”上官筠被以暗卫以剑横在颈前封住去路，不能再向前，面上又可怜巴巴起来，“我并非是那登徒子，今日与小娘子一见只觉投缘，仿佛是梦里见过几面一样，想和小娘子做桩生意罢了。”
闻许如想说不用了滚远点，好久一句话都不讲的系统却突然诈尸闪起了红光，“滴嘟滴嘟，关键剧情提醒~答应上官筠请求有利于提高后续生存率哦~”
……他之后又要有生命危险？闻许如想不通了，凭什么不是周潋有生命危险？皇帝不该才是更加高危那个吗？
暗自叹了口气，闻许如停住脚步，“你要卖给我什么消息？”
——上官筠只见自己那不知为何作女子打扮的旧友回过头，散下的青丝两三绺垂在颊前，目光若一池静水。
许多年时间和无数的变故好似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还是一样如青竹、如冰雪、如明月，俯瞰人世时万般皆过眼，却万般不留心。
他合该做自由的林鸟，无垠天地任他来去，万万不应被那朽腐的一隅宫城所囚。
而眼下这一切的不堪都是拜周渐那厮所赐。
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与他重逢，实在是太匆忙仓促了些。此中之局暗流汹涌凶险异常，下回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非也非也，今日是我想以我身家性命相抵，请小娘子为我做一件事。”
闻许如一听，连忙声明——主要是给周潋听的，“我可不要你身家性命——”
“废太子周渐其人，于公暴戾恣雎、多所残害，道义伦常丧尽，万死不辞其咎；于私毁我故交名节、夺我所爱，与我夙怨难消。将来我手刃仇敌时，我想请小娘子做个旁证。”
上官筠语气吊儿郎当。然而吐字却俱是铿锵有如断金之声，满是杀伐血气。
“……你旧交是谁，所爱又是谁？”
对方摇着那“自在随心”的扇子，“都是同一人，小娘子和在座诸位豪杰也认得的。”停顿几息他正色道：
“闻珩。”
*
怎么解释？
闻许如自己都还懵着，想不通为什么上官筠要对废太子喊打喊杀，太子干的丧尽天良的事又指的是什么——上官筠的消息多，靠不靠谱却是另一方面的事，从原主的记忆看，太子非但称不上暴虐，分明是个贤明端雅的君子。
跑到他面前放这么一通狠话，应该是觉得原主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太子，想给情敌下点威风，翻译一下意思就是我以后当面吊他的时候你别护着。
不过废太子不是在诏狱吗，他怎么当面吊？放狠话也不讲逻辑。
他把系统叫出来，“上官筠是不是以后的攻略对象？”
“嘻嘻嘻~上官筠在之后的剧情会出场哦~~但是他不是需要攻略的对象哦~”
那就放着不管吧。闻许如一理那些感情关系就头痛，也懒得思考为什么原主会有这么一条不记名的舔狗，毕竟他自己都还得给别人做舔狗，而且舔完一个说不定还有下一个。
皇帝是最不爱事情脱离自身控制的。方才上官筠在客栈里怎么纠缠闻许如同时又无视他，闻许如就要怎么伏低做小说好话。
他向周潋一五一十坦白，“那个尽说些狂言诳语的是我的旧相识，我四年前行路过江东与他同船而行，那时不懂事，兴许是让他会错了意……他应是认出我了，也认出了陛下。”
“是么。”
“若有假，我任凭陛下处置。”
“那就领罚吧。”周潋刚坐下，闻许如就立即跟着跪下来，他也未出言阻止，任闻许如跪得双腿都麻木了才道，“怎么又不叫师兄了。江东的花和灯也那么好看？”
“……”皇帝的重点是什么，就跟闻许如上辈子单位的领导一样叫人难以揣度。他只有尽力发挥这幅皮囊的优势，低眉敛目，膝行向前往皇帝怀里贴，“当然不及京城，也不及太和山。江湖上多的是些肤浅鄙薄的草莽之辈，陛下别为他们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烦心。陛下怪我就是，是我的错。”
“你如何有错？临危救驾，该论功才是——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那是闻许如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两颗眼泪。不过周潋见他双目通红，总算缓和了面色，“起来吧。此后没我的允许，无论如何都不可擅自出手，一定记着你现在的身份。我不会出事，你只需要听话，其他的无须理会，我自有打算。”
闻许如就没见过这么不领情的，心下恨不得早先那根毒针准头再好点。
上官筠那等身份微末的江湖中人当然不会被皇帝放进眼里，但他嘴里提到的那位就不一样了。周潋呷了口茶，神情莫测，“只是没想到民间中人，也对我七皇兄如此记挂。”
此时暗卫来报，青衣刺客的身份有眉目了，是雁虞台的道士。
闻许如心中一梗：若雁虞台有问题，那他怎么会逃得过嫌疑？到此处来是他提议的。
“盛情难当，看来如今不去也得去了。”
道门之地不准行车，从山脚下便要开始步行。山道旁的菊花开出了诗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雍容热烈，然而闻许如却无暇赏看，戴着幂篱蹑了步子被周潋紧紧牵着，走在周潋后面一步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习武之人的第六感，他总觉得一路走来，背后有人窥伺的感觉愈发强烈。
还没出场的太子其实是1v2 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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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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