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见他屡屡回头,也不问缘由,只又让他不要自作主张。
“知道了。”闻许如想要周潋卸下些手下的力道。他不像被拉着,倒像被个冷冰冰的铁钳子死死夹着,腕骨都隐隐作痛。他欲不叫人察觉地挣出一点儿,但周潋扣得太紧,那只手也跟着轻轻晃了一晃。
啪的一声,身前之人剑鞘末端敲到了他的手背上,如同授经先生训诫那顽劣学童一般。
“……”
闻许如又脸红了,但却不是他自己觉得被敲打手背有多么羞人。这反应更像是原主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原主少时练剑心神不专时,身为师兄的周潋便也是如此提醒。
零零碎碎几段画面快速地从他眼前闪了过去,待到周潋出声时又再变得不可捉摸。
“不想这么拉着,便就是想如之前那样抱着你走了?”
闻许如周身一僵:“大可不必。”
雁虞台上那清虚观于前朝作畴,本朝太!祖时期兴建,放眼京畿规模亦数一数二。道观香火旺盛,在观中交米登籙的道士道姑个个吃足了油水,膀大腰粗地在元始天尊象前立着,除非来的是些达官贵客,都是从肉!缝里的眼褶子下面睨人。
进了那匾额书着“紫气新辉”的门,左右便就是分别供奉着三清和四御的大殿,琉璃作瓦,飞檐斗拱。往来的香客熙熙攘攘,闻许如略掀起些罩纱往四周一看,果然是女眷居多。
有妇人打扮的,被丫鬟婢子扶着,跪伏在蒲团上拜了又拜,口里念念有词;也有未出阁的少女,或遮纱或戴笠掩去了面目,闻许如身在她们其中,竟然也不显突兀。
至少是在表面上,这里并不如闻许如想的那样危险诡异。
“这道观也分外殿和内堂,那刺客自陈是内堂中的晖元道人以妻女要挟他。”周潋低声道,“寻常香客,多数只能在外殿止步,拜外殿的神龛。”
“我们这么多人一齐进去那内堂,怕是要被怀疑吧?”
他听到周潋笑了一声,“你当我避了东西二厂,亲自从缇骑行伍里挑出些死士养在身边许多年,为的是何时?我以为你早已知晓小瞧天家底蕴的后果是什么。”
“……”
闻许如在原主记忆里翻了翻,原主企图逃出宫结果被抓住的场面俯拾皆是,且被擒的姿势五花八门。其中有一次他成功在即,于宫门处遇上了十来个貌不惊人的老嬷子老太监,他以为只是些过路的,能轻松打发了,没成想这些人冲将过来像杀年猪那样摁了他四肢,用红牡丹鸳鸯绣被一裹,扛了回房。
他目光又扫过跪在蒲团上的妇人、正倚着廊柱瞌睡的他观道士、门前洒扫的杂役这林林总总,忽地灵光一闪,“你的人什么时候混进去的?”扮路人都还挺浑然天成。
“不是我的人混进去,现在这外殿的目之所及,皆是我的人。贼人既可知你我去向,能想到在雁虞台事先布置等我来,那我为何就不会想到未雨绸缪?”
“那为何不直接把这里围起来,冲进去一锅端了他们?”
“七皇兄那些旧部的行事之风,我还是略有了解的。若无万全把握,便也当如在那客栈之时一样,只会把那些替死鬼接二连三推出来,自己金蝉脱壳。他们既然要把握,我让给他们便是。”
“陛下就不担心?外头不比宫内,何况以往太子门下能人异士颇多,百般诡术皆有,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若让他们操持了主场,就怕万一……”
周潋似戏谑似真挚道:“我不是有你么?”
“我自应为陛下肝脑涂地。”但你不是不许我动手么?闻许如咽下后半句话。
“不必为我肝脑涂地,你那些个旧情郎怜你爱你,我亦然如此。”
……还惦记着那上官筠呢。果然男人地位越高,计较心反而越重。
闻许如忍不住回嘴刺他,语调里带了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幽怨,“这诸多手笔我叹为观止,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是来看花进香的吧。既然于此无意,起初又为何答应我?陛下不怕我与贼人勾结,陷陛下于不利?”
“与他们里应外合的若一直只是你,我也不必费这个周章。”
“……”虽然他确实是无心给他人作筏子的那个,但这话怎么听起来侮辱性有点强呢?“陛下还是不相信我。”
“若我不来,他们则不出手;若你不来,他们则无顾虑。现在你我都在此处,既想除我,又想护你,左支右绌,我倒要看他们要如何成事。”
闻许如是第一次听周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眼皮一通狂跳。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皇帝这一通操作就是顺水推舟,借着他把还藏着行迹的鱼钓几条出来。他携闻许如甫一出宫,太子那头的人便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用了拙劣手法,露出诸多马脚。
这雁虞台,说是什么鸿门宴,不如说其实是皇帝在设局请人入瓮。
“陛下此言着实抬举了我,过去我于太子也不过是手中一把稍趁手些的用具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我另择明主,那些太子旧部更不会对我有什么维护之意……在客栈中时,我确实是忧心陛下才出手,我从未对陛下虚以委蛇,更无构害之心……”
周潋的食指按到了他急剧跳动的脉搏上,带着些温柔意味摩挲两下。“心口不一也无妨,切莫叫我发现了便是,我从不叫人有第二次负我的机会。对了,闻珩既已被污了声名,不如且就让他去了,我会送他的‘尸骨’回太和山,寻个福泽绵厚之址厚葬其棺椁。你穿这身衣裙煞是合适,含章秀出,资质天挺,待此事了结,我会册你后宫位分,将来你便专心与容贵妃一同协理六宫。”
闻许如瞪大了眼睛,“陛下……!”
疯了吧,突然间做事就要做得这么绝?
但只略略一想,他脊背又泛起一阵恶寒。
皇帝绝不是临时起意,恐怕从让他进宫时就是做了这打算。容人之心?从未有过。皇权至高至盛唯我独尊,也从来都无须容忍。他早想着要太子那客卿闻珩死,只留下后宫殿阙里无名无姓,空有副闻珩皮囊的金丝雀。
“不是想同我叙旧吗。来日方长,今后叙旧的机会数不胜数,你我可秉烛夜谈,从太和山习剑之时的前尘往事一直说到如今。你不该高兴么?”
“我……”
闻许如张口结舌。
他如今能被和颜悦色相对、逗着哄着,也不过是因为还有些用处,能帮皇帝牵出其余太子残党罢了。等到太子留下的忧患彻底解决,皇帝当真只会简单以个嫔妃的名头和女儿家的衣装羞辱他么?
“我可以不攻略皇帝吗?”
感觉一不小心会比死还难受。闻许如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系统快乐回答:“主线任务不可跳过呢~”
“可以发财的那个支线任务,地点离这里不远是吧?”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说要来雁虞台看花。虽然不如皇帝想得多算得远,但他也是有两手准备的,主线和支线总要推一个。现在既然主线看起来不太能成了——
闻许如立时察觉到皇帝把他攥得更紧。
是了,如果这时候他抽身跑去做其他事,他的死期怕是就直接八百倍加速到眼前了。
周潋从袖中摸出了一锭黄金,殿中几个道士的目光灼灼地附了上来,他微微一笑,把金子往前一递,“在下闻听贵观的晖元道长身具请神附体的通天本事,能征灵召气,制御山川,也不知今日可否不吝珠玉,叫在下领教几分晖元道长的神威?”
道士把那黄金一把夺去,在手里掂了掂,倒是好说话,“你且等着,我叫人通报。”过了会儿挥挥手,指了道旁侧不起眼的小门,让周潋从那道门进去。“你要见晖元道长,走到最里面就是。”
过了门,又是另一方洞天。若说前殿已算是金碧辉煌,那门后头的曲院回廊比之皇城的御花园,也不过就是少了些精巧。花间的小径仍是有香客行走往来,但比前殿少了许多,皆是满身罗绮,非富即贵。
最里头的是个烟气缭绕的神堂,两根手臂粗的红烛中间供着座真武大帝的鎏金陶木像,几个金线绣的蒲团散落在香炉前,显出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寂寥。
左等右等,香炉里的几线香断了数截香灰下来,也不见晖元道人其人。
周潋走到神龛前,两指在香案上抚过。
“案上灰已积了这么多,神像却是光洁如新。”周潋抬头,与神像那朱漆描就的赤红双目对视。“想必有些匆忙,才草草布置的这些。一路既都如此急躁,现下你又在迟疑些什么呢?想为我七皇兄报仇,可只有此时此地了。”
一只青翼的蝴蝶飘飘摇摇,从不知何处坠下,最后跌入烛火之中。沾带着火星的灰烬被风一吹,纷纷扬扬飞散开。
“此香有五味。你怕只能闻出那前四味,大黄、苏合、甘松、白芷,但还有一味。”赤红的眼睛忽地一眨,竟然是陶木像开口说了话,“那味香料来自西域,中原之人甚少知晓,极少的几钱燃了,也有致幻之能。不过闻了却不是立竿见影,需等几日透了肌理,方可见效。”
“幻境么?”周潋微微一笑,往四周望了一眼,果然周围非但不见了闻珩,就连身后的来路都一并消失了。“我还当如何,周渐身边原来尽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那神像面露怒色,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要嘴硬到何时,周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闻:你们先打着,我搞钱去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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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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