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指着那姑娘道:“爷打的就是你!黄杏!我让你拜高踩低,翻脸无情!眼见着曾家不行了,就想悔婚不嫁!小爷也是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
说来也巧,正值年节,两家又定了亲,高仲得了许嬷嬷的命,送些节礼上未来岳家。谁料,到黄家就听见里头在吵架。他留心一听,原来是姑娘不乐意,跟家人哭闹要退婚。
他气得把东西一扔就跑了。
其实,黄杏年前就一直闹着退婚,全因为去城隍庙烧了一次香。
那日,她祈愿姻缘顺遂,和乐美满,谁料那香却断了。这么大的事上触了霉头,想不忧心都难。她忐忑地出了庙门,又被人叫住了。
“姑娘看着心有烦忧,可要抽根签,卜上一卦?”
黄杏一看,门口摆着一溜抽签卜卦的摊子里,一个生面孔的老道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到方才的断香,她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
一抽,又是根下下签。黄杏心下更不安了。
老道接过签一看,抬眼看着黄杏捋了捋胡子:“此签,大凶,恐有性命之虞。”
黄杏听了大惊失色,眉毛都倒竖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老道抬手一拦道:“姑娘莫急,待老道说完,这签虽是大凶,但这凶中藏吉,尚有一线生机。你若梦自救,而后天可救之,方能转危为安。”
“自救?怎么救呢?”黄杏看了看他的摊子,是要请什么符,送什么瘟神恶鬼?她摸了摸钱袋,今日钱可能没带够。
谁知,那老道并没揽活计,只慢悠悠地念了句:“幡然醒悟见红日,峰回路转自有时。”
黄杏一脸迷茫,看着老道:“还请仙人指点。”
那道人神神秘秘地道:“要峰回路转,便在这幡然醒悟四字上。还需姑娘自己去悟了。”
便是这一日,黄杏回家的路上就听说袁家小子“快死了”。她悚然大惊,这不就是大凶吗?难道……这就是她的性命之虞?本来今日求的就是姻缘,偏偏香就断了。那要断送她性命的,便是高仲?
她琢磨着那道人的话,幡然醒悟,是谁醒悟,是那高仲还是自己?高仲若醒悟悔改,自然危机可解。但若高仲不醒悟,死的便是自己了。她得拿命去赌他醒不醒悟?自救,而后天可救之,难道……是要她自己去……退婚?
黄杏的心登时乱了。她虽有点脾气,但也没想过要在婚姻大事上自专。这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万没有让她自己说是与不是的道理。
此前,曾家保媒给了黄家好大的脸面。她也一直相信,有曾大人在,高仲再浑,也总归有人替她做主。可是,如今曾大人死了,又有那袁家的事摆在眼前……
是了,可不是得自救了?黄杏心一横,回家便开始闹退婚。
此刻,她鼻血长流,一说话就满口的血,还在顺着下巴往下滴,看得人心惊。她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便是她的“见红日”,也是“峰回路转时”了。
有人递上一方绣帕。她也顾不上看是谁,接过来胡乱擦了几把,顶着一脸的血迹泪痕道:“什么拜高踩低?什么翻脸无情?我不想嫁你,是因为你差点打死人。你这样心狠手黑的人,便是摆着金山银山,我也不嫁!”
“少找这些狗屁理由!”高仲一挥手道,“既是不愿,你家为何要答应结亲?订了亲又悔婚,拿这些鬼话来糊弄人!”
黄杏哭道:“当初是曾大人保媒,说你平日是骄纵了些,不过是年轻不懂事,做事是有分寸的。有他在,断不会让我受气,我这才勉强应下。谁料,你转头就差点将人活活打死。你这样贪酒、暴戾,手下没个轻重的人,我如何敢嫁?”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一阵发晕,歇了歇,才又道,“你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事,什么都推到别人身上!”
高仲哪里肯听。
这一番折腾,他酒劲儿都上来了,舌头也有点大了,含糊着吼道:“黄……黄杏,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你分明就是……看我家大人没了,这才看不起我了。我家大人是没了,可还有公子呢。便是没有曾家倚仗,你也掂……量掂量,凭你,有没有命退这个婚!”
“我有没有命……”黄杏心下又急又气,可看着这个醉鬼,说什么都不过是白费力气,于是一跺脚,强咽了下去道,“算了,我跟你说不着!不管爹娘答不答应,这婚,我是退定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
那高仲见状,伸手便去抓她,可脚下不稳,竟生生将人扑倒在地。两人随即滚作一团,涂了一身一地的血。
那黄杏本就晕,这下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模糊地看着周围森林似的人从,又羞又怒,一时发了狠,使尽全身力气,胡乱地拳打脚踹起来。
那高仲酒劲儿本就上来了,这一摔又磕到了头,正发懵,一被打,也本能地胡乱挣打了起来。
两个年轻男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扭打搅缠在一起,众人哪见过这样的?一时都看愣了。
这时,一个妇人从后堂冲了出来,两手一拍大腿,叫道:“哎哟!我的天爷诶!”
这一嗓子,倒是让周冶认了出来。
涤砚也惊道:“这不是……公子你赶了的衙门厨娘,黄家婆子!原来,这姑娘就是她女儿。”
侍剑也道:“难怪,明知这高仲是什么性子,还愿意结亲。明知道他差点打死人,也不答应女儿退亲。这婆子简直钻钱眼儿里了!”
只见那黄家婆子冲上去,一边“未来姑爷”,一边“我的小祖宗”地叫着,去拉两人:“你们这……像什么话!虽说是定了亲的,早晚一家人,可这……这让人看着怎么回事啊!”
“原来是你家姑娘!”楼里跑堂的意外地道。
这黄家婆子如今就在这南酩楼的后厨帮工。黄杏今日来酒楼寻她,偏巧就遇到了高仲——许是那几个混子本就知道了,故意引来的。
只是,黄家婆子是年后开市才来的,日子不久,大家还不认得她女儿。
既然是自己人,酒楼的人也不好干看着了,忙都上手,拉的拉,拖的拖,将二人分开,都扶了起来。
黄家婆子一看,女儿的鼻子都歪了,血还在流,忙帮着止血,又央告跑堂的伙计帮着去延医找药。
***
楼上,孟珂笑着看周冶:“大人可要断这家务事?”
周冶道:“也是时候管管了。”
说着,冲楼下厉声喝道,“什么人在这儿公然斗殴!”
方才混乱,没人注意,这会儿抬眼一看,众人都惊了。
那几个混子心道,不好,此人虽日常懒散,不大理事,却跟那高家过不去似的,今日怕是也不能善了,于是也不管那高仲了,乘乱就要跑。
侍剑一翻身就跳了下去,拦在几人面前,唤出街上巡防的人来,和高仲一并扭送去了衙门。
黄家婆子在一旁数落女儿道:“都是你惹的事!要不是你闹着要退婚,怎会有今日这事?你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怎么能……这么当众……”
黄杏吐了一口血沫,冷笑道:“不退婚,等着被打残、打死吗?”
黄家婆子道:“他这喝了酒的人,说话、做事都不算数的!他正年轻气盛的时候,你又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也不能都怪他。”
“不算数?那他喝多了把我打死,算不算数?”黄杏冷笑道。
黄家婆子:“看看平日里,他对你,对我们,还是上心的。”
“不是他上心,是你上心!上心他家的聘礼!”
“你还小,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
说着要顾颜面,可母女俩就这么一句接一句的,当众吵了起来。
这闹闹嚷嚷中,大夫来给黄杏验了伤,身上淤伤都不打紧,摔的、擦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只是鼻梁骨折了,但好在人年轻,慢慢将养就是,不会留什么伤痕。
周冶吩咐了涤砚回衙门处置。那几个混子挑唆起事,但毕竟没动手,警告的警告,关了会儿,也就让家人领回去了。
那高仲则挨了二十板子,赔了钱,拖着挨打的屁股,唉哟着回了南酩楼,看黄杏坐在堂内,半张脸都缠上了布条,包得粽子似的,不由一愣。
其实,酒气一散,他心下就失了悔。如今再一瞧她这样子,也觉得自己这次是有点过了。当初,他看上黄杏,就是冲着她的好颜色,如今这一闹,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倒是糟蹋了。
黄杏没留神看到他,又是一惊,狠狠瞪了瞪,扭开头去,不与他对视。
“还愣着干什么?”侍剑喝道。
黄杏闻声又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周大人的侍从,又将他押回来的。
周冶闻声推开了楼上窗户。
高仲抬头一看,求饶道:“大人,能不能……换个少人的地方?”
衙门勒令他当众向黄杏下跪赔礼道歉。
他看了大门口一眼,这南酩楼本就在绥陵最热闹的街口,何况这还是上元夜,街头人头攒动,往门口一跪,这脸是丢得全城都看见了。
“嫌丢人?”
周冶推门出来,轻笑道,“你闹事的时候也没捡人少的地方啊!你打人姑娘的时候,可顾过人家姑娘要不要脸?来,你倒是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顾你的脸面?”
说着,一行人慢慢走下楼来。
见高仲还不动,周冶冷冷地道:“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吧?今夜,你是大门口去,向姑娘跪地磕头求谅解,还是直接进大牢,你自己选!”
高仲还是没挪窝。
“我这人可没耐心。”周冶冲侍剑一挥手,“押他回去,下狱!”
“我跪!我跪!”
高仲忙扑通一声跪下,飞快地膝行到了门口,冲着大街上的人潮,犹豫了一瞬,大声叫道:“黄杏姑娘,我高仲是……畜生,今日动手打了姑娘,在此当着绥陵父老的面,向姑娘赔礼、道歉!求姑娘原谅!”
说完,一头磕下地去。
“我听不见。”周冶慢慢往外走着,“重来!”
高仲狠狠心,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周冶:“我听不见,就不作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冲着他指指点点,说说笑笑。高仲心一横,猛地磕了下去,额上当即红了。
周冶笑道:“这还差不多。”
黄家婆子听见动静又冲出来了,边跑边道:“使不得!大人,使不得啊!教训教训就够了,本就是一家人!这以后还怎么过啊!”
侍剑和雨歇已经同时伸手,拦住了黄家婆子。
周冶转头对黄杏道:“姑娘,谅解不谅解,你自己决定。全凭你自己心意……”
扫了黄家婆子一眼,“谁的话你也不要听!”
那高仲一个接一个头地磕着,黄家婆子在后面闹着。黄杏见他磕得出了血,还是心软了,帮着说了几句话,这才放他走了。
***
高仲被围着看热闹的时候,对面客栈的二楼,尽头那间客房吱呀一声开了门。
门内的素娥一看,是曾铭。
曾铭将手中的食盒朝她一递:“今夜是上元佳节,本该一家团聚。嫂嫂如今一个人孤身在此,也要好好吃一顿。放心,这些吃食都是外头买的,你……安心吃便是。”
素娥没接:“二公子何必如此客气?住这客栈就已经让你破费了,还费这些心做什么。再说了,这里热闹,周围什么吃的没有?”
曾铭的手没动:“就当是我替大哥送这一餐吧。再说,也就这一餐了。嫂嫂一心离开,今后只怕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素娥想了想,接了过来:“好,那我就收下了。只是,嫂嫂二字就莫要再叫了。我既已离了曾府,便再无干系了。”
曾铭点点头。
“还有,此间事已了,明日我便走了。二公子也不必再破费续这房钱了。”
“那……明日我来送送你。”
“不必了。”
说完,素娥略施一礼,便关上了门。
曾铭苦笑了笑,听见远处的人潮声越来越近,看向了窗外。
街上一片热闹祥和,人人脸上喜乐,不远处有歌声鼓乐传来,正是上元之夜该有的样子。
他的目光忽而一顿,对面的南酩楼门口,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周冶望了望街东头,转头对孟珂道:“这上元夜,本该去走走,热闹热闹的,但我看你这身体也经不起劳累。游行就打这门口过,咱们就在这儿看看,也算不辜负今夜。”
孟珂笑笑,听那人潮的声音,应该近了。
雨歇扯了扯小姐:“果然,过节还是该出来玩玩,这听来的热闹和置身其中还是不一样。”
洗墨激动得紧,踮起脚尖望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这儿过年,也不知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鼓乐声越来越近,大街尽头的人群慢慢散开两边,露出为首两队舞龙的人来。而紧随其后的长龙中,各式花车不知绵延出去多远。
洗墨人来熟地向旁边路人打听。
路人道,这绥陵上元夜游行的习俗,是每个镇至少出一项传统绝技,而城中的达官富户,乃至一些想借此扬名揽客的商家,也会花钱请人,上演一出节目,添添喜庆。
而这游行的长龙里,最打眼的就是最高的那架花车,远远就能看见上面立了一对少女,手中执着什么,跳着什么没见过的舞。
见这几个京城来的都伸长了脖子,一脸迷惑的模样。孟珂笑道:“这上元夜游行,最有看头的就数那镜月仙姝。传说,这镜月湖本是天上仙姝的镜子。只因姐妹二人争夺玩闹的时候不慎失了手,这才掉入人间,化为镜湖。”
“那姐妹二人下凡寻镜,正遇上花车游行,新奇极了,加入人群玩闹了一夜。及至破晓鸡啼,来不及取镜便飞回天庭,这才留下了这镜月湖。”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故而,城里每年都会选出两个模样一等,又善歌舞的女孩,扮演那仙姝姐妹。”
说话间,那花车已渐渐近了。
只见那二人手中各执一柄洞箫长短的东西,两端镂空,中间卡着什么,还坠着流苏。
周冶走了很多地方,却从没见过物,奇道:“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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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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