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淮市的第三天,梁斯铃暂时住在酒店。
晨曦穿透窗帘,暗柔的细光包裹住一米八大床上、失眠到天亮的梁斯铃。
从零点躺到六点,梁斯铃有些麻木了,坐起来,揉了一把凌乱的长发。
左侧床头柜放着褪黑素的瓶子,显然昨晚吃过才睡,然而对于现在的梁斯铃来说,似乎效果不大,此刻眸底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证明。
早在五年前开始,她偶尔失眠的毛病就有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换了个环境不习惯?
下床洗漱,收拾好换了身衣服,去吃酒店提供的早餐。
顺便,给朋友苏乘发去了一条消息。
苏乘今天要去看中医——最近月经不规律,想开点中药调养一下身体。
昨天喊上了她陪着去。
水煮蛋剥完壳放进盘中,便瞧见了苏乘的回复:【起得挺早啊你。】【还是说,你压根没睡?】
梁斯铃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指,这才打字回复:【是没睡着。】
9:02,锦淮中医院。
“不补觉吗?”苏乘说道,“你要是太困,不用强撑着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的。”
梁斯铃慵懒呵出一个绵长的呵欠:“捱到今晚再睡吧。”
省得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着,陷入恶性循环。
诊室门口,两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聊着天。
“别人推荐的,说有一位薛主任在这方面特别厉害,但她的号太难排了。”
“这位陆医生是不是太年轻了一些?我见过的中医都是老头,头一回见这么年轻的,靠不靠谱啊?”
“听说薛主任是她母亲?年纪小,经验可能是没有老一辈丰富,但人家陆家中医世家,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欸?到我了。”
那两位女人进去了诊室,苏乘往里面瞧了一眼,随后跟着梁斯铃在外面走廊靠着墙壁的休息椅坐下等候。
半晌,两位女人出来,轮到苏乘,苏乘下意识地挽起她的胳膊一起。
她不喜欢医院,走进这种地方,即便不是她看病,仍旧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梁斯铃下意识地看了眼戴着浅蓝色口罩的女医生。
确实看起来很年轻,白大褂衬托得气质微冷,那双古井无波的眸最先落在梁斯铃身上,可能是,比起气色很好的苏乘,此刻面容苍白的梁斯铃,看着更像患者。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擦过,一种久违的情感涌上心头,令梁斯铃愣了愣。
“请坐。哪里不舒服?”医生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病历本上。
不知道是闷在口罩里,还是天生声线如此,嗓音很是深沉。
“不,不是我。”梁斯铃连忙把苏乘给推上前去,顺便在苏乘耳边低语了一句,“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吧。”
苏乘落座,梁斯铃则转身出去外面。
走到门口,她眼尾下压往后。
这个距离看不清神色了,只浅浅地用余光快速描绘了一遍那位医生清绝的身影轮廓。
心跳比记忆更先到来。
但梁斯铃只把这归结为自己一晚没睡的缘故。
她掌心微微按在胸口,缓下这股心悸,重新在走廊的休息椅坐下,双手搭在膝盖,默默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子。
“一楼药房拿药,中药需要等待两个半小时后。”
苏乘接过处方笺,看了眼:“要等这么久啊。”
她走到外面,瞥见坐在长椅上穿着灰蓝色针织外衫的瘦削女人,对方敛着眸、垂着睫,脑后的乌发低低盘起,几缕碎发从耳边滑落下来,掩盖住眼尾。
“犯困啦?”苏乘用拿着处方笺的那只手伸到梁斯铃面前晃了晃。
梁斯铃抬起眸,短暂看了眼她,随后起身:“好了?那去拿药?”
“还要等,幸好来得早,等拿到药都中午了。”苏乘看了眼,“好贵啊,这点药要一千多。”
“可以刷医保?”
“我去问问。”
苏乘去交钱,梁斯铃坐在一楼药房旁的长椅上玩手机。
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才的那一双眼睛,不知不觉思绪幽幽地飘远,直至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她这才回过神。
苏乘已经回来了,在她旁边坐下。
她沉默片刻,开口:“你挂的哪个医生的号?”
“这个嘛……”苏乘举起处方笺给她看,医师一栏,手写字很艺术,指梁斯铃辨认了好久、才从那张狂潦草的签名里辨认出三个字,“陆青黛?”
这个名字,好似一瞬间,打开她枯朽的心扉,让一点点镀着陈旧的、朦胧的光溢出。
恰如曾经的青春,在历经千帆归来的灵魂上,唤起浓墨重彩的一笔。
“啊对,她出身中医世家,她妈妈也是医生,很擅长月经不调这方面,但是我懒得等薛主任的号,就挂了她女儿的号……喂?”苏乘见她眼神失焦、精神萎靡,于是伸手在她面前又晃了晃,“你真的要这么坚持到晚上吗?”
“嗯?”梁斯铃回过神,手指不动声色地蜷缩进掌心。
在很久以前,她也认识过一位中医世家的女孩,如果不出意外,如今也应是当上了医生,而且,她始终记得那个名字:陆青黛。
撞名吗?不应该巧合成这样。
原来不是错觉吗?当真是故人?
梁斯铃忽而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那么了解?”
居然还知道她母亲是谁。
苏乘耸耸肩:“我想不知道都难,她是我侄女的心选姐,我侄女天天在我面前说她的事情。”
“心选姐?”梁斯铃眼睫微微动了动,“你侄女都成年了?”
“就是中意的人的意思啦。可惜她喜欢什么不好,爱上直女。”苏乘往后靠在椅背,“我和我哥年龄差得比较大,他结婚生子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呢,今年他小孩刚好上大一,十八岁。”
等候期间实在无聊至极,苏乘跟她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你说爱上直女难道是拉拉的必经劫难吗?”
“你也经历过?”梁斯铃与她说话时,眼尾小幅度偏转过去。
苏乘点点头:“我之前喜欢的一位颜值博主就是直女,诶不提了,都是泪啊。”
说完,她开始问梁斯铃:“酒儿你呢……哦不呸,斯斯你呢?”
“甜酒儿”是梁斯铃之前的艺名,她大学读的服装设计,大一那年,同学分享了一张她聚餐的照片到社交平台上,她凭借一张清纯无比的脸让那条动态火了起来。
刚好这一年,她家里出事,没钱供她读书,有网红公司找上门,抛出诱惑,说可以让她赚钱读完大学,还能还完家里欠下的债务。
走投无路的她当时只觉得这是一束光,毫不犹豫答应,一签就是八年起步。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前四年她乘着短视频的风浪成为最早那一批的爆火网红,网友称她“初代网红”“初恋女神”,后四年,她被公司要求直播继续赚钱。
前年年底跟公司解约,去年年初宣布退网。
之后她注销了常用的微信号和手机号码,以示告别过去。
她现在用的微信只加了身边的朋友,苏乘是之前认识她的,那时候不知道她的本名,私底下都是“酒儿酒儿”地喊她,和公司解约后,梁斯铃便让她不要这么喊了,但她有时候口误。
“我认识你以来都没见过你对谁动过心,你有过感情经历吗?”
苏乘跟她关系比较好,知道她的性取向。
“高中暗恋过直女算感情经历吗?”
“啊哈?!你也有爱上直女的经历啊,我的天呐,我身边的拉拉怎么都这么惨啊。”
梁斯铃无奈笑笑:“可能只是因为异性恋人数多而已。占比大概率就大。”
目光看向不远处经过的人,却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脑海中浮现出高中时代和陆青黛的对话。
“我要是谈男朋友了,你会怎么样?”
那时候,梁斯铃心里虽然对这句话感到很不爽,但表面还是善解人意道:“不会怎么样,这是你的自由。”
苏乘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当下:“我都劝她别在直女身上耗了,她前几天还问我,有没有可能把对方掰弯,说什么——性取向这种东西,是流动的。但是,人家陆医生,就算是拉拉,母胎单身了二十七年的人,不见得会轻易敞开心扉。更何况人家还是个比电线杆还直的直女。她爱上的是个冷漠的直女,有的她苦受了。”
梁斯铃敛着睫,没有说话。
她以为后来陆青黛会去谈男朋友,不过竟然一直到现在都单身吗?是还没遇到喜欢的男生?
学生时代,她暗恋过、喜欢过陆青黛,但她始终尊重陆青黛的性取向,如果对方喜欢男性,那么她只希望对方能按照喜欢的方式去获得幸福。
所以后来,她决定放下陆青黛了,两人因此断掉了联系。
“你跟我打听陆医生是也想找她看看吗?”苏乘说着,“不过陆医生平时是在自家的中医馆工作,只是我得知她今天上午要来中医院出诊,所以才来这边。你要是想去那家中医馆,我跟我侄女问个地址发给你。”
“我……就是随便聊聊。”梁斯铃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苏乘站起来舒展腰背:“屁股都坐麻了。”
中午时分,天际最后一点阳光藏进云层里。
陆青黛脱掉白大褂,换回自己的风衣,到医院停车场取车。
第一个路口停下等红绿灯。
车内,陆青黛跟人通着电话:“结束了,下午回医馆。对,还有事。下次吧。”
手机开了免提,传出一位女人无奈的声音:“陆医生,你真是有够忙的。”
陆青黛没有继续聊下去,低沉的声线响起:“我开车,先挂了。”
电话挂断,前方的红灯秒数还没结束。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
余光无意间往外车窗外一撇,看见从中医院走出来的两位女人,对话悉数传入她的耳朵里。
“那几个老中医的号是很难排上的,如果你不急可以等,急的话可以挂那位陆医生的,还是你觉得她太年轻了不靠谱?之前我也一直对中医的刻板印象都是老头,很少见到年轻的,嗯……倒也不是特别少,可能只是大家都认为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嘛。”
“我只是讨厌喝中药。你忘了,去年我看过中医的。”
“哦对,我差点忘了,但你今年身体比去年好了一些不是吗?说明还是有用的。”
“没事,我失眠是老毛病了,可以自己调节。”
陆青黛目光落在灰蓝色针织外衫的女人身上,微微凝了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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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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