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赫连家的人,还在赫连军当值。
能坐在这一席,官职不会小。
虽然赫连军威慑自十几年前那场动乱后就元气大伤,不比当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职位。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似乎是觉得他没什么反应,赫连瑾瑜提醒道:“几日前我们见过,我搭了你的车。”
……其实不必提醒,毕竟赫连家的人应该不剩多少了。
再结合声音来听,只能是那一个人。
虽说如此,姜珏却顺着他的话向下说:“原来当日在梧桐巷内施以援手的是小将军,下官惭愧,至今未曾登门道谢。”
姜珏脸上的表情很真,赫连瑾瑜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些什么猫腻。
不过他对所谓登门道谢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赫连瑾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倒是丝毫不吃客套那一套。
既然问了人家的名字,礼尚往来也应当将自己的名字交换出去才是,姜珏也不忸怩,回复他道:“免姓祁,名为子玦二字。”
他可没骗人,登科及第,上朝做官的确是“祁子玦”没错。
祁子玦……赫连瑾瑜在心中将这二字默念了一遍,复问道:“……表字?”
姜珏摇头:“下官尚未及冠。”
尚未及冠便当上了丞相?赫连瑾瑜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
*
这头他们聊得火热,那边台上也不见得逊色分毫。
二位皇储的表演到了尾声,跪在地上行着并不怎么熟悉的中原礼节。如此使得姜珏将那首饰看得更清晰了几分。
原来不单只是镯子而已。
青铜和翡翠相互嵌合,勾勒出藤蔓的形状,如此从手腕一直攀附至小臂。
藤蔓是草原外才茂盛的东西,身为草原人却如此佩戴,野心尽彰。
而和那野心截然相反的是,则鞑靼来使的姿态极尽谦卑之态。
一言一行,尽从靖朝礼节行事。
皇帝微微颔首,让内侍将礼匣收好,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鞑靼双子来贺,实属有心。”一句话刚落下,便见一左一右的两个侍卫上前“贵客来此,不当长立。沈安,赐座。”
笑话,当权者只要不是脑子被驴踢过,就不会纵着人踩在自己脸面上。
皇帝又不是傀儡上位长了双瞎眼,如何不晓得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就算是一般臣子不认得这配饰,他却绝不可能看走眼。
但哈木不愧是鞑靼精挑细选来的使者,就算心思被这么直接拆穿,面上也看不出半分难堪,反而还借着恩典又吃了一杯酒,顺势让二位皇储坐在更前的位置。
此事就这样告一段落,杀鸡儆猴,成效明显,席位上其他有准备的臣子诸王眼观鼻鼻观心,心思至少歇了一半。
太子仍然未至,姜珏认了会人,倒也没刚才那么无聊了。
*
月悬于顶,华盖如银。
殿内和殿外分成两般景象。嘈杂的声响被一堵墙隔得严严实实。
“咔嚓”
暗色中悄然碎出一声细响,一道影子轻盈地飞出去。
*
“太子殿下到——”一声唱喏声响,方才还热闹恭维的麟德殿便静了下来,纷纷行了拜礼。
众人期盼下,身着黑金蟒袍的储君终于姗姗来迟,给这场宴会做个收尾。
“陛下。”太子语气恹恹,拱手拜了一拜。
烛光摇曳,殿内有些昏暗,将太子的面容映得晦暗不明,姜珏只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个词,瘦削。
“朕乏了,剩下的歌舞便让太子来观吧。”皇帝似乎早便不耐,言罢一刻不停地带着人出了殿门,将地界让给太子发挥。
“恭送陛下。”
“臣等恭送陛下。”
座上换了人,后面还没上台的使臣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毕竟大靖的天子正值壮年,而太子终究只是太子,又拖着一身病骨,挂着一副仿佛随时都能归西的病秧子模样。无论从哪里看,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太子果然也不负众望,屁股还没挨上座位,就先重重地咳了几声。
“诸卿不必拘束,此为家宴,尽兴便是。”
他就是来收尾的,坐下来活像个木偶,明明是喜庆的歌曲,却让人莫名觉出来一股丧气。
姜珏记下那隐约的轮廓。
外头的更钟响了又响,子时已过。筵席终散尽,无人再添茶。
储君诸臣先后离开。姜珏缓步跟在后头,原本只是想散心的,不想却在华清池旁看到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哈木。
周遭人影稀疏,只有守夜的宫人还站着。
哈木在的地方不显眼,姜珏敛了神色,也寻出个僻静角落站着。
此刻哈木身边没有伴着双子。他步履匆匆,似乎着急着要去哪。
周围草木甚多,又正值春日,动作稍一做大便容易弄出引起人注意的动静。因此姜珏并没有跟上去打算,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着哈木走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
姜珏正欲转身,忽然觉有谁站在他身后,待他准备还手时,那人却已经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肩膀。
姜珏:“……”
垂眸,只见脖颈上横着一把散着寒光的匕首。
“小将军,三更半夜的,若是在宫中迷了路,从这向左便有能接应的宫人。”
这人变脸真快,刚出了门就不会好好说话了。
冰凉的匕首几乎要刺破脖颈,赫连瑾瑜道:“屋顶上是你的人吧?”
方才殿内太闷,他待不住,便其他人早出来了一会,碰巧遇见个在屋顶上飞的人。
武功和警觉性都不错,他才跟了几步就被发现了。紧追慢赶地才用剑挑出来个东西。
夜色里,姜珏被挟持着,与他同向而立,神色却云淡风轻。他语气平静道:“下官刚才一待直在麟德殿内,并未放什么人出来,将军可是认错了?”
死鸭子嘴硬。
赫连瑾瑜还是想看他怎么演,便将手上的力道卸了些。
脖颈被松下来的那一刻,姜珏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扬起惯常的笑。
匕首上挑着的东西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眼前,上面刻着一个醒目的“陈”字,正是舒朗顺走的那块,之后被他交给了山鬼。
真是时运不济。
姜珏的手臂已经痛的有些麻木,他心中讶异,山鬼竟然被追上了。
他在心里思考着给山鬼加练的事宜,又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来应对眼前这个煞星。
赫连瑾瑜:“按照《大靖刑统》内所记,盗他人财务者,刺面,鞭二十。”
姜珏笑吟吟地:“这话不对,将军抢到的牌子刻着陈,下官却不是这个姓氏,将来失了东西的人来,到底也不能寻到下官头上。”
这人不是个傻的,一味否认只会徒增麻烦,不如什么都不说,随他猜了。
赫连瑾瑜:“所以我会把它交给京府尹”。
姜珏点头:“自然当送京官。”
套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人也没有把东西要回去的意思,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个物证,从头到尾只给了一个眼神。
赫连瑾瑜冷着脸把牌子收进怀里。
姜珏大概是一分都不想解释的,赫连瑾瑜看着他那副转身就要走的模样,也没准备做什么阻拦。
只是天公不作美,谎话精要遭雷劈。
姜珏刚要走,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与聊天声,来人应当是巡夜的宫女,声响不大,不保证这个正急着想要逃走的人能不能注意到。
似乎没有。
姜珏越走越远,半夜三更,朝臣的车子都该跑出宫门外十几里地了,耽误了这么一会,没放值的公公们也都已经各回各宫。现在让人活脱脱的抓个现行,是明摆着想要闹乱子,居心叵测。
……虽然行为确实不明。赫连瑾瑜心道。
不过他还是出于本能和道义地在姜珏即将暴露的前一刻把人提溜到原本站着的地方。看着姜珏疑惑的眼神,赫连瑾瑜什么都没说,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赫连瑾瑜原本待着的地方后面是个小渠,再走几步就能栽下去。骤然多了个人,他没把握好距离,堪堪停在渠边上。
他自以为站稳了脚跟,却不料丞相大人竟然一点功夫都不会,整个身子都压了上来。
瞬息之间,二人通通栽进水里,赫连瑾瑜觉得自己的胸肋被什么狠狠捣了一下,紧接着怀里的人若即若离,马上就要脱手淹死。
“……”
失算了,没推动。
冰凉的河水漫上脊背,冻得姜珏一个激灵,收回了手臂。
他原本掐算着宫女巡夜的时间,想要给咄咄逼人的将军添些苦头吃,却不想这人这么死心眼,让他最后不得不把自己也搭进去。
水不深,两个人却都狼狈得很。
不知赫连瑾瑜用了什么功夫,竟然没弄出一点动静,至少没弄出什么叫人发现的动静。
姜珏推开他,做出一副快要淹死的模样。
从河里爬出来,赫连瑾瑜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身上还湿着,就这么让冷风直直地吹上来。
这个人……从方见面便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年纪轻轻便长了一副一把年纪的心眼,真是多余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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