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中隐隐闪烁着微光，凭借这点微光，楚舒厌逐渐找回意识，在郁时意搅动瓷碗中药的声音的同时，她撑开了酸涩的眼睛。
守她之人还未察觉，依旧搅动着那药出神。
“季夏，萍水河，楚舒娉要淹死我那年，被赐死的女孩，是你。”
楚舒厌仿佛在阐述一个事实，大概是没全然清醒，眼神都是飘忽的。
然，她所阐述的的确是事实。
郁时意倏然抬头，对上了她那双含情眼，被蛊惑了一般道：“是我。”
郁时意没什么好问的，楚舒厌醒了便是最好的回答，至于因何杀人，都不重要了。
她唉声讲道：“同年八月，陌将军八岁小女陌妤，染恶疾，夭折。夫妻二人悲痛欲绝，皇上封锁消息，发配了所有知情者。只剩皇帝，陌家三人，还有穗妃，再无人知晓。”
“那你，到底是谁？”
郁时意沉默一会，放下药碗就仓惶出去找祁月晗。
楚舒厌看了几眼那唯一的烛台，自己起身喝下了药后默默把自己缩在角落。
郁时意急急冲去祁月晗面前，惶惶不安道：“她就要想起来了……”
祁月晗诧异地看着郁时意，打量着她戏谑道：“你怕？到底是谁在伤怀她记不得你，如今有了恢复的迹象怎么还怕了？”
“她恨我。”郁时意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
郁时意：“罢了，你先去看看如何了，依她身子再做打算。”
祁月晗友善提醒她：“她好了，你可别倒了。你得承认，那镯子邪气的很。”
楚舒厌木木地看着祁月晗，注意到了她眼下的痣，说道：“母妃与你一样，眼下有颗一模一样的痣。”
祁月晗蓦地转过头看她，眯眼道：“可昔年我见予穗安，她眼下干干净净。”
死一般的寂静。
祁月晗好像无意点破了怪异之处。
楚舒厌的回忆拉回了那年予曦年入宫看望穗妃，却时常看着穗妃的掌事宫女——婧菱。
她这番不怀疑自己的记忆，不同寻常的肯定道：“她有。”
此时郁时意也搭腔：“我初见穗妃她脸上的确有颗显眼的泪痣。”
楚舒厌侧头看她。
郁时意追问道：“听你的口气你不知你生母为何人？”
楚舒厌也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祁月晗。
“其他八位皇嗣都是王府之时便出生了，唯独最后一位公主…”祁月晗定定看着楚舒厌，眼底含着些不知是愧疚还是可怜的情绪。
她继续叙说：“是如今的宸荣帝继位后降生。”
“什么与予穗安年少相识便一登基便立她为妃，她腹中胎儿提前那么久便临盆是因被奸人所害而早产都是哄天下百姓，哄朝臣的笑话！”
“隐瞒胎儿的年龄就能骗过所有人当年南疆一战他下三滥的手段吗！”
宸昌三十五年，宸昌帝心悸发作太医院无人可医。太子暂代上朝，有人提及巫医祁氏一族的医术高超，能医死人，肉白骨。太子一听便立刻商议此事，最后决定先礼后兵，若他们不同意对大祈俯首称臣，便攻打南疆。”
祁氏一族自然不愿。
然，南疆并不好打。
据后来得胜归来的太子所说：他们奸诈，用妖术杀了三千士兵，领头的将军也遭刺客暗杀。他一怒之下决定亲自带兵收服南疆，后特意在南疆潜伏三月，将自己融入南疆。
太子聪慧，三月后他的一言一行都像个土生土长的南疆人。
也许原来另有计划，但在遇到圣女时，一切计划都改变了。
两年后，圣女被射杀于城墙之上倒悬。
太子带兵直冲巫族长老的宫殿，他屠了半个城，只留下了城中老弱妇孺的命，他带着圣女的孪生妹妹和南疆圣物九转丹班师回朝，然而得胜归来才知道，皇帝驾崩了。
孪生妹妹名曰婧菱，据南疆坊间所传画像妹妹比姐姐更有姿色。
是有画师得幸目睹二位真容，画师妙手，画作极其逼真，婧菱身姿犹如蝴蝶起舞，一眨眼仿佛就要飞舞出来，她眉眼摄人心魂却毫无攻击性。
画师惋惜：“未描绘出二小姐的姿容。”
反之，姐姐婧慕。眼眸中藏着毒蛇，是真的毒蛇，那双眼睛已被熏陶的完美至极，已然看不清本色，她死板，不似妹妹轻盈，宛若木偶坐在圣女的位子，头重身轻，红的发黑的唇一张一合，便能取人性命。
那样死板的圣女，竟会爱上别国太子，间接害得南疆被夷为平地……再叹旧事无益，长老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晃，看着予穗安身旁着掌事宫人衣裳的婧菱面露诧异。
她从婧菱的眸子里窥视到了一个苍老的皮囊，还有双浑浊如污水的眼睛。
只一刹，她就转为哀伤，喃喃嘱咐道：“眼睁睁看着圣女被辱无可奈何，如今二小姐被掳进宫，老身却……”
说着长老低头哭嚎，婧菱看她俨然没了从前的精明，如今还不如寻常妇人，可她胜在忠心，将孩子给她倒是不错。
婧菱憔悴的靠在长老身上，忍辱负重道：“祁姨，莫说这话了……我定会为姐姐，还有祁氏上下数千人报仇雪恨！只求祁姨照看好这孩子，这是南疆的小仇人，但也是姐姐唯一的骨肉……”
祁姨深知婧菱一定留着女婴的孪生姐妹，避免多生事端她才选择一个弃子，而被抛下的一定是查验过无缘继圣女衣钵的孩子。
被抛下的这女婴一岁整才被赋予名字。
她叫，祁月晗。
天将明，血仇亦将手刃！
祁月晗讲的很清楚明了，平铺直叙，不似说书那般跌宕起伏留有悬念，所以并不难猜到真假圣女。
郁时意：“婧慕帮着敌国太子屠了南疆，然后代替死去的婧菱，再以另一种身份作恶？”
祁月晗嗤笑，她很不避讳道：“何止呢，婧慕亲自放出万蛊之王吞了婧菱的内脏，然后又给婧菱换上和她一样的衣饰，最后操纵着一副只剩皮囊的身子跳下那不高的城楼，坠下时数箭齐发，将人死死钉入城墙。”
楚舒厌瞳孔一缩，庆幸她那害人的母妃已薨逝了，“血玉……那玉牌呢？”
祁月晗眼眸定定，自己这个妹妹其实并不愚钝，“你怎么知道的？”
楚舒厌悄悄摸着自己手腕差点碎掉的玉镯：“心头血浸玉的做法在大祈流传千古，而今都不知这法子叫什么了，传闻不一，却有几条是大致相同的。”
“定需心头血浸泡，心不诚则无用，时日到了用七根发丝写字，玉被腐蚀后留下痕迹，便成。最后一条便是：受玉者心不纯难以护身，除非玉碎否则离身便反噬赠玉者。”
楚舒厌也摸到了玉镯上的‘意’字，面无表情的摩挲了几下。
楚舒厌又道：“不过那丑花是她自己刻的，要给皇后的，却一直放在锦盒不曾赠送。”
郁时意冷哼了一声，不作评价。
祁月晗细细回忆这一切，总觉哪里少了。
祁月晗从袖口拿出玉牌，仔细观察。
倏忽，她攥紧玉牌，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窥破了一点不可见人的真相。
“假的！圣女的心头血不是寻常血，南疆人对浸过圣女心头血的玉有一种叫法——涅槃。婧慕怎么可能把玉送人？！”
婧慕要做什么？
楚舒厌忽然出声：“南疆禁术究竟有几种？”
她如今这般看来是真的要恢复记忆了，郁时意喉头滚动，脊背起了一层薄汗，她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心虚。
祁月晗：“十大禁术，不过南疆口口相传的只有九大。九大禁术有的凶险，有的难炼伤身，有的太过残忍，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想减少蛊师炼就，十大禁术多多少少都是有违天理伦常，人界自然生长之规律。”
“而，被抹除的第十条，是真正被禁止的。”祁月晗眼中汹涌，她最怕的结果就是这个，“它就是永生之术。”
也许，她并没有死。
楚舒厌垂眸思绪片刻，道：“玉牌在，倘若她没死，她还会来找的。”
今为宸荣十五年，距南疆灭国已经十六年了，世间万物都是有因有果的。
楚舒厌迷茫地看着她身前的郁时意，看着门外的守夜的芸枝秦芮，还有亮着灯的客房。
她不会永远是那个废物的九公主，如今的处境不允许她一点一点自己恢复所有记忆。
祁月晗从来没有明说她想要做什么，可楚舒厌得帮她。
后来的时日只有祁月晗天天给她灌药，郁时意说回酥尔楼一趟后再没来。
祁月晗一步步的开始调理楚舒厌的身子，不同以往，这次楚舒厌倒是配合。
皇帝听了还算满意，便让那位叫不上名号来的野大夫给楚舒厌调理了，原本祁月晗还准备了一副人皮面具，没成想他对这野大夫不甚在意，只是派了张公公例行询问。
刚应付完张公公郁时意翻墙回来了，还顺带拿了酥饼，不过祁月晗先她一步抢到。
祁月晗：“把药喝了给你。”
楚舒厌“……”
郁时意背过去笑的猖狂，但身形还算稳着。可是当楚舒厌走到她身前，正要问她这几日去哪了的话憋在嘴边，说不出口了。
郁时意捂着嘴，解释：“我笑的祁月晗。”
楚舒厌张了张嘴，又闭嘴，又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气的轻轻打了一下郁时意。
郁时意笑的更放肆了。
她回酥尔楼大致查了查这几年宫妃们的底细，略知一二后又叫时停云去详查穗敏皇贵妃和絮辛妃的老底，莫约七日便有结果。
楚舒厌：“是否有一种东西可以使人想起一些脑海深处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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