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邑掂了掂背上的人儿，声音轻柔却带着担忧：“妲己，往后不要轻易立誓。你今日才初见那人，尚不知他品性如何，也不知他日后会如何待你。我总怕你吃亏。誓言一事，最是郑重。”
妲己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此后一路，她都安安静静，直到回到西岐。
“大哥！”一个男孩兴冲冲地跑来，一把抱住姬邑的腿，不小心蹭到了妲己垂下的脚。
妲己赖在姬邑背上。她微微蹙眉，足尖随意一踢，那男孩便翻滚出去，直到撞上墙角才停下。他身上那件为迎接兄嫂特地换上的新衣，已经蹭破了好几处。
戈月急忙上前扶起男孩，拍打着他满身的灰尘，语气带着责备：“旦，怎么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姬旦站直身子，目光望向姬邑：“大哥，今日我学了一套新剑式，何时能与你对练？”
姬邑没有立刻回答，先侧头轻声问背上的人：“可以么？”妲己早说过，他是她的。但凡她在身边，他做任何事都需征得她的同意。
妲己没应声，只是将脸埋在他颈后，深深嗅着他身上那股因常年与稻谷相伴而形成的淡淡清香。
姬邑稳稳托住背上的人，决定先送她回房。
姬旦的目光追随着那一黄一白的身影。待他们走远，戈月才低声教导儿子：“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么？妲己在时莫要往前凑。我知你们兄弟情深，可她毕竟是邑未来的妻子。有她在，你便该懂得退让。再过几月你就八岁了，该懂事了。等你父亲得空时，再请他指点剑术便是。”
“母，”姬旦眼中带着困惑，“为何这么多人里，唯独我这般受妲己厌弃？”
他自幼聪慧过人，人人都夸他懂事知礼。唯有这位即将成为他大嫂的苏妲己，总将他视若无物。他几次试图亲近，却只让她愈发讨厌他。
戈月轻叹：“许是你分走了邑太多关注。”
姬旦垂下眼帘：“当真如此么？”不知是在问母亲，还是在问自己。
妲己来到西岐后，向来只与姬邑相伴，其余人等能避则避。这日姬邑回来后须得先去拜见父母，再与几位弟弟叙话。妲己不喜人多，独自坐在院中树洞里，拿着干果逗弄松鼠。
这时，一只竹球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院门外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问：“妲己，我能进来捡球么？”
妲己抚着松鼠柔软的皮毛，淡淡道：“可。”
姬旦这才挪进院子，快步跑来捡球。他的手刚触到竹球，妲己的鞋便踩上了他的手背，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
“我……我……”他唇色发白，声音微颤。
妲己垂眸看他：“邑在何处？”
姬旦老老实实答道：“被公事耽搁了，怕是还要些时辰才能回来。我陪你玩可好？你想踢球么？”
他望向被踩住的手，力道不轻，虽未伤及筋骨，但青紫是免不了了。
妲己打量着他瘦小的身形，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我不与你玩。”
姬旦小声说：“那我去寻大哥……”
“他要陪我，”妲己打断他，“没空理会你。”
姬旦慢慢低下头，轻声嘟囔：“可你不在时，大哥常带我玩耍，我们玩得可开心了。”
他特地换了身新衣，头发和脸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谁知妲己抬脚又是一踢，姬旦连同竹球一起飞了出去，先是重重撞上院墙，继而脸朝下摔在草地上。变故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护住头部，却听见左腿传来清脆的“咔嚓”声。
“唔……”姬旦忍不住痛哼出声。
妲己立在原地，语气平淡：“你不是要玩球么？”
姬旦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抱起竹球。他强忍着没掉一滴泪，临走前小声辩解：“球不是这般玩的。”
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清楚地知道这条腿怕是伤得不轻。想到那些因断骨未愈而终身跛足的人，他心中一片冰凉。莫非自己也要变成那般模样？怀着这般凄惶的心思，他默默往回走。
戈月见他又是满身尘土，还伤了腿，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又去招惹妲己了？”
姬旦摇摇头：“没有，是孩儿自己踢球时不慎摔的。”
戈月松了口气：“那就好。说来她这般厌你，也有为母的不是。当初总让邑多照看你，只想着兄弟亲近是好事，却忽略了妲己的感受。”言语间满是自责。
他们一家向来和睦，父子、母子、兄弟之间感情深厚，这其中少不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悉心维系。只是……她起初并不知妲己想要独占邑的全部关注，还常让邑带着旦同寝。想来便是这般，才让妲己对旦越发不喜了。
夜幕低垂，姬邑与妲己回到房中。自他回来起，二人便一直形影不离，与往日并无不同。
姬邑强压下心头隐约的不安，轻声问道：“妲己，在归途中，你不是说想看我发情的模样么？此刻正好。”
妲己记得有这么回事，但她此刻却提不起兴致：“不想看了。”
姬邑微微一怔：“为何？”
她歪着头想了想：“现在不想看你的了。我想看寿发情时会是什么样子。”
妲己向来如此。爱时坦率炽热，伤人也从不迂回婉转。姬邑仿佛听见自己心碎裂开的细响，胸口闷得发疼。他难受极了，难受自己为何生得不如殷寿那般高大魁梧。
“你……”他声音有些发涩，“是喜欢他那样高大健壮的身形么？”
妲己干脆地点头：“是。不止这个，他浑身散发的热气，更让我喜欢。”
姬邑急忙道：“我还能再长高的，也会长得更壮实。”
妲己觉得这话有理。他若真能长得更高更壮，她自然会开心。“好，那你多吃点。”
她凑上前吻住姬邑的唇。他的口中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清雅的兰花香。他为今夜，原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直到姬邑气息紊乱，眼角泛红，一双湿润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
妲己轻轻推开他：“睡吧。”
深夜时分，姬邑睡得正沉，规规矩矩平躺在床榻上，被妲己四肢并用地紧紧缠住。一声短促的狼嚎忽然传来，妲己立即从他身上爬起，循着声音往外跑去。
她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双绿眼。
“小灰狼，”她轻声道，“我已给你自由，为何还要跟来？”
这匹灰狼一路尾随她的车队而来，却从不在旁人面前现身。它本是怕人的。此刻它仰面躺倒，向她露出柔软的肚皮。
苏妲己道：“你想护着我？嗯……让我想想。有个小鬼实在惹人厌烦，你去替我吓唬吓唬他，叫他再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当夜，姬旦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女鬼紧追不舍，他拼命地跑啊跑，一条腿却被猛地抓住。他奋力挣扎，身子竟与腿硬生生分离开来。
他在剧痛中惊醒，却见床沿坐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披散的发丝如梦中女鬼般垂落，他吓得声音发颤：“你……你别杀我……”
定了定神，他才认出这是苏妲己，不知她如何进到屋内。
妲己俯身凑近他左腿根部，像小动物般轻轻嗅闻。她呼出的气息带着凉意，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他恐惧地想，她该不会真要扯断他的腿？
“你的腿骨断了。”
话音刚落，一阵冰凉的触感拂过伤处，疼痛竟瞬间消散。他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忽见窗纸上掠过一道野兽的身影。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一双凶戾的狼眼。那匹狼正对着他龇牙咧嘴，涎水从齿缝间滴落。四目相对的刹那，恶狼猛地扑来，森白獠牙直取他的咽喉——
姬旦当场晕了过去。
“啧，”妲己轻哼，“小孩真是脆弱。”
自那以后，姬旦再未出现在妲己面前，连寻大哥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妲己对姬旦做的那些事，姬昌其实都清楚，只是先前觉得没必要插手。但抬指一算，来年苏妲己就要与姬邑成婚了，若还是这般不懂礼数，传出去旁人只怕要笑话他治家无方。
他决定得给妲己好好上一课。
戈月有些犹豫：“要不算了吧？她这孩子没什么坏心思，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哪能说改就改？”
姬昌却正色道：“那她日后生了孩儿，难道也这般对我们不理不睬？冀州如何我不管，但在我们西岐，人人都要知礼。孝顺母父，友爱姐妹弟兄，这是天经地义。正因我们团结一心，才能共度无数难关。”
他语气缓和些，“妲己是个好孩子，我才更要好好教导她。我相信她会越来越好。”
见他这般坚持，戈月不好再劝，只轻声道：“那你试试看吧。”
姬昌做足了准备。他预想了妲己可能的各种反应，每句话该如何应对，每种神情该如何回应，他都反复斟酌过。
他先找来姬邑，将为人处世的道理细细讲了一遍。这些老生常谈姬邑向来做得很好，听完便恭敬退下。接着，他单独留下妲己。
他坐在席上说了许多，可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有些头疼。
“妲己，”他维持温和的语气，“你觉得伯父说得可对？”
妲己抬起眼，淡淡道：“好啰嗦。若不是因为你很强大，我会缝上你的嘴。”
姬昌的胡须微微发抖：“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才是为你好。”妲己歪着头，语气认真，“我原本想让你也做我的男人，可你比姬邑年纪大。不理会你，是为了你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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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妲己和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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