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游心左脚刚跨进大厅，无数道锋利如刀的目光便瞬间锁定了他。那目光像淬了寒的利刃，几乎要将他凌迟，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庄游心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何止是人不欢迎他，空气里弥漫着敌意，连周遭的生物都透着不友善，危机四伏。
墙上布满了密集的小洞，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一个个活的虫窝——每个洞口里都匍匐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触角微动，眼冒金光，蛰伏于暗处，伺机而动。
第一次来这座大厅时，他满心记挂着背上受伤的俏灵山，所以没多余心思留意环境，只模糊记得这里空间宽敞，橘暖色的灯光铺洒开来，衬得整个大厅格外温馨。
可此刻，灯光竟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泛着森森邪气；地面上还时不时浮动着阴绿色的斑点。
“难道红月族的灯光还会随着心情变化？”庄游心抬头想确认一下，可看清的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哪里是什么灯？分明是无数只绿色小虫聚集在一起，疯狂蠕动着身体，然后快速挥动翅膀，带出来的光亮。
翅膀抖动间，还时不时有波光粼粼的粉状物从虫群中扑簌簌落下。
庄游心赶紧往旁边退了一步，生怕那些粉落在自己身上。
可地上躺着的那四个家伙就没这么幸运了——虫粉一沾到他们的皮肤，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一群又一群黑蚂蚁，顺着粉迹爬人脸，疯狂啃食着人肉。
看到这惊悚的场景，庄游心莫名觉得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痒，忍不住抬手挠了两下，硬生生抓出几条红道子。
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么怪异的地方，真的能当避难所吗？”
“你带外族人来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冲瘦高高发难，语气里满是不满，“最近族里还不够乱吗？你想干什么？”
瘦高高指着那四个人：“这几个是偷偷溜进来的入侵者！”
“那他呢？”那人又伸手指向庄游心，语气更尖锐了，“不清不楚的人也往族里带？等小首领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呵，你早前没听见吗？他就是小首领带进来的。”另一人突然冷笑一声。
大厅瞬间陷入哄乱，红月族人纷纷围拢过来，以庄游心为中心议论起来。
带着敌意，说什么的都有，可应该是碍于“小首领带来的人”这句话，没人敢真的动手。
有几个想上手的，也被身边的族人死死拦住了。
问如来出现的那一刻，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缓和下来。
灯光瞬间变回了之前的橘暖色，方才聚集的绿色小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屁股泛光的虫子，和萤火虫长的很像。
温暖的光驱散了方才的邪气，收敛了众人的戾气。这么看来，问如来“小首领”的头衔倒也不虚。
问如来怀里抱着泡泡虫的培养皿，缓步走到大厅中央的主位上坐下，周围的红月族人立刻安静下来，跟着围了过去。
他抬手点开实时监控，避难所上方、东巷的混乱景象瞬间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
“NO.9好几个街区都发生了爆炸，很多人被困在上面，想要进来避难。”问如来没有丝毫隐瞒，语气平静，将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
话音刚落，红月族人瞬间炸开了锅，各执一词，吵得上蹿下跳：
“为什么要放外族人进来？出了事儿谁能负责？他们安全了，我们族人的安危怎么办？”
“说得没错！我们躲在这避难所里，不就是因为外面不安全吗？这几个月多少族人下落不明，有多少人死的明不白！要是让心思不纯的人混进来，我们怎么应对？”
“我早就说过，让一个小孩当族长就是胡闹！根本担不起大任！依我看，应该重新选一个有能力的族长，谁同意？”有人直接将矛头对准问如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反驳，声音虽没那么坚定，但还是照说了：“咱们以前不也和这些外族人一起生活在NO.9吗？我妻子也不是红月族，说不定现在她也在上面……”
“我爱人、朋友也不是红月族！”另一人立刻接话，“小首领说上面有爆炸，说不定我的家人和朋友也在上面……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遇到危险，却见死不救吧！”
“对！”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起来。
庄游心站在一旁，始终没插话。
他很清楚，自己外族人的身份在这里本就敏感，就算说得再有理，也只会火上浇油，反而添乱。
可听到这些话，他还是小声说道：“不是说红月族‘非我族人、不闻不问’吗？看来这句话也没那么绝对的。”
一个新家庭建立后，会自然而然地抛弃旧的家庭。
庄游心转头看向问如来，发现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争论。“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让庄游心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这个避难所这么大，不如先让红月族的族人待在各自的房间里，等外面的事情结束、避难的人离开后，大家再出来？”庄游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又看向问如来，“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问如来点点头。
“那你现在不说点什么？”庄游心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问如来的目光落在争论的族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兴味：“现在我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雪上加霜。族里本就有不少人对我这个族长不满，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们把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留着隐患好。”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什么的都有，正在此刻，人群中有人趁乱骂了些难听的话，直接针对问如来的年龄和能力，可问如来却像没听见似的，反而觉得有些有趣，喜闻乐见。
“你刚才说什么？”庄游心隐约听到问如来说了句话，可太吵了，没听真切。
“很好玩。”问如来转头看他，语气轻松。
“好玩？”庄游心被吵得脑仁都疼了，上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进来却进不来，“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问如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依旧平淡，“我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族人的安危——毕竟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脉，只是凡事都有个孰轻孰重，不能一概而论。”
“在意就是在意，不在意就是不在意，哪有这么复杂？”庄游心摇了摇头，实在没法理解他的想法。
“羡慕你，还有这么纯粹的想法。”问如来笑了笑，突然举了个例子，“比如有一个人，他没钱，却急需一笔钱去读书、或者找一份能改变命运的工作——眼前明明有改变人生的机会，却被钱困住了。就在这时，他的家人碰巧因为工伤去世，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金；或者被人谋杀，等真相大白后，凶手也赔了很多钱。而这笔钱，刚好够他去做想做的事。你说，他会拿这笔钱吗？拿到钱的时候，他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甚至他会不会在心里偷偷庆幸，家人死得正是时候呢？”
庄游心心里一紧，试探着问道：“你这话好像意有所指，是在说某个人吗？”
问如来抿了抿嘴，仔细观察着庄游心的表情，对方眼里满是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心里不禁嘀咕：“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的事？”
“我的想法或许很奇怪，但你信不信，眼前这些红月族里，有不少人和我想的一样。”问如来转移了话题，接着语气认真地说道，“在我心里，族人和我妹妹比起来，什么都不算，这也是我愿意帮你们的原因。当然，我还是希望红月族的族人能平安渡过所有难关，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你说的难关，指的是眼下的局面吗？”庄游心依旧费解，还想再问，却发现争论的浪潮已经退的差不多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问如来身上，等着他拿最后的主意。
问如来抬手拍了拍，“我同意放上面的人进来避难，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最终还是要听大家的意见。”
他双手举起，分别指向左右两侧：“同意让外面的人进来避难的，站到我左手边；不同意的，站到右手边。”
红月族人都有些不解他的意图，难道要靠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
有人忍不住抱怨：“本来还指望族长拿主意，结果搞这么一出……”
“别抱怨了，你站哪边？”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小声问道。
“当然站左边！我老婆孩子还在上面呢。”那人嘟囔着，快步走到了左手边。
站队分流的速度很快，最后统计下来，同意和不同意的人竟然各占一半。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庄游心的意料，他本以为大部分人都会因为“外族人”的身份而反对。
“决定好了就不能再换边了哦。”问如来笑着说完，突然抬手拍了两下。下一秒，不知从哪里飞来许多通体金色的虫子，体态肥胖，浑身长满了细密的绒毛，既像大一版的蜘蛛。
这些金虫飞得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右边红月族人的耳朵里，目标精准，动作迅速。
那些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左边的族人大惊失色，问如来赶紧解释：“不用担心，这些是金蚕蛊，对身体无碍。”他又补充道，“麻烦大家帮忙，把这些人小心抬到房间里去……也好让外面的，各位的家人、朋友赶紧进来，多在外面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族人们手忙脚乱，一人背起一个，有序地离开了大厅。
最后一个人离开前，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真的会让外面的人进来吗？不是在诓我们？”
“那是自然，否则何必大费周章。”问如来道。
那人点点头，又问道：“那等他们进来后，我能去找我的老婆孩子吗？我想确认他们是否安全。”
“为了他们的安全，也为了红月族的安全，最好还是不要。”问如来看着他，语气平静，“我猜，你的妻儿应该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那人表情有些恍然，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厅。
庄游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头问问如来：“什么蛊？”
“金蚕蛊……啧。”问如来解释道，“你只要知道这种蛊能让人老实听话就够了。你不认识很正常，就算是红月族人，也没几个见过这种蛊。因为难养且难得稀有。”
“那你既然有这种蛊，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庄游心皱着眉，有些不解。
问如来无奈地笑了：“大哥，我不都说了，这种蛊虫很金贵的好吗？金蚕蛊只听我的话，你以为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他故意调侃了一句，又认真道，“这些金蚕蛊是用我的血喂养长大的，没那么虫也没那么多血好吗。”
“好吧，走，那我们现在去开……”庄游心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去开‘城门’。”
“不用，已经有人去了。”问如来扯住庄游心的肩膀。
庄游心皱眉不解。
“准确来说，不是人，是虫。”问如来笑着道，“蛊虫已经去开‘城门’了。”
庄游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如释重负：“说实话，你们红月族的人，都怪意思的…”
他的突然语塞住了。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见面开始，问如来一直是用的逐刃语和他交流。可其他红月族人，包括问如来的妹妹问美牙在内，几乎都是用NO.9的语交流。
作为X.F军事学院的军校生，熟练掌握十三个浮游大陆的专属语言是必备技能，所以之前他没意识到这件事。可现在放松下来，突然想不起“红月族”用NO.9语该怎么说。
“红月族。”问如来主动用NO.9语说了一遍，发音清晰流畅，还带着几分独特的韵律，很好听。
庄游心跟着学了一遍，但很不自然。
“你两边的脸颊没用力，得稍微绷紧一点。”问如来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做了个示范，“红月族。”
“红月……族。”庄游心又试了一次，这次比刚才好了些。
“好多了，不过可以再干脆利落一点。”问如来耐心指导，“前两个字是轻音，不用太用力，最后一个字是辅音，要稍微送点气……”
庄游心跟着学了好几遍，接近标准且依旧不标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脑子打结，现在轮到舌头打结了……算了，我放弃，等以后再学吧。”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问如来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庄游心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不懂问如来为什么突然生气，“我……额……”
“逗你的，没生气，开个玩笑而已。”问如来突然笑了。
庄游心忍不住吸了口气，他实在摸不透问如来的性格，这人总是这样，上一句话说天，下一句就峰回路转说地，既吊人胃口，又稀奇古怪，甚至莫名其妙。
他索性席地而坐，然后席地而躺，盯着天花板发呆：“终于算是把任务完成了……”
他看着天花板，突然发现之前那些让人瘆得慌的虫子都消失了，难道是因为问如来在这里，这些虫子乖乖藏起来了？
庄游心长叹了一口气，又喃喃道：“这次的任务，好像比想象中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可话音刚落，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对啊，为什么会这么顺利？
“顺利？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问如来为他的金蚕蛊打抱不平。
“你这都用的什么老掉牙的词？”庄游心坐了起来，很是无语地看着问如来，刚才的担忧也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问如来只是耸了耸肩。
“对了，”庄游心突然想起来，问道，“你为什么会说逐刃语？以前去过逐刃？还是有人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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