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件事情之后秦琅第一次去见江梦泱。
在他的记忆之中，江梦泱是一个极为活泼的少年人，总是安静不下来，就好像安静这个词跟他没啥缘分。
哪怕江寒风心中恨这个弟弟害死了父母，但是为了培养江梦泱的灵骨还是演出了一副爱护弟弟的模样，对江梦泱极为宠爱。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骄傲得像个小太阳一样。
所以，在得知自己只是哥哥为表哥培养的药，连心上人对自己也只是欺骗，他到底有多崩溃。
秦琅在脑子里设想过很多种情景。
大部分可能都是江梦泱生气地对他破口大骂或者甚至可能直接扑上来打自己都有可能。
小孩儿牙尖嘴利，秦琅是知道的。
只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江梦泱被安排在水阁这边，这边位置比较偏，但是环境很好，依靠一大片栽满了莲藕的湖。
自从江梦泱被挖去眼睛之后已经一个月了，秦琅不敢过来看一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抗拒过来。
或许是抗拒着看见少年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秦琅推开房间门的时候，过于安静的房间让他皱了下眉。
江梦泱缩在那张靠着窗户的竹榻上。
他看起来好小，本来就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骨架子小，抱着膝盖坐在竹榻上。
他的头发没有束，就那样散在肩头，垂在腰间，鲜艳的红色衣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将人衬托得更加小了。
他右脸靠着窗框，阳光穿过窗户的那点点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划下了一点光线，他的手里数着几颗鹅卵石。
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鹅卵石，河边可以找到很多，稍微值得提一下的就是长的比较圆润吧。
他可能是听见了声响，脑袋朝这边转过来。
那两个黑黢黢的窟窿就这样对着他。
秦琅呼吸一滞。
他记得江梦泱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里面像是装满星星一样。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不大的小脸上只有两个黑洞。
秦琅看着那两个黑洞，像是才想起来一般。
江梦泱的眼睛已经移植给许阳了，是他亲自下的令。
江梦泱现在失去了灵骨，毁掉了灵根，散了满身的修为，连眼睛都没有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不再是那个骄傲的天之骄子了。
秦琅再一次得到了这个认知。
“谁？”江梦泱缩了一下身子，黑洞洞的眼睛下意识朝那边看，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
秦琅觉得自己嗓子有些涩。
他张张嘴，看着榻上的人，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像是受过伤的嗓音。
他说：“阿兰姐安排我来照顾你。”
他撒谎了，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住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伪装成另一个人对他而言并不难。更何况江梦泱现在看不见。
江梦泱抿了一下唇，小声说：“你得罪了人吗？”
秦琅张张嘴：“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没有得罪人也不会打发到我这里来吧。”江梦泱理所当然地说着。
自己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人和取血的人外，一般不会有其他人过来了。
许阳移植了他的灵骨，但是毕竟不是他自己本身的东西，会有排斥的后遗症，所以为了让灵骨更好的和许阳融合，还需要用他的血，每旬都会有人来他这里取血的。
“我这里平日里也没有人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江梦泱看起来脾气好了很多，至少秦琅是这样认为的。
“嗯。”秦琅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跟江梦泱说什么。
江梦泱也不在意，又扭回头去一颗一颗摸着自己的鹅卵石，数着数。
秦琅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江梦泱没有反应，直到秦琅又问了第二遍他才有了点动作。
他侧了侧头，把右耳朵偏过来一些。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起，我左边耳朵不太能听见，你下次说话可以稍微大声一点吗？或者在我右边耳朵说。”
秦琅呼吸一停。
是的，他又忘记。
江梦泱的左耳朵是被人一巴掌打坏了的，就在他面前，他没有阻止，少年被打后看向他的不敢置信的眼神让他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不敢去直视。
江梦泱想不明白，不久前还宠着他的恋人怎么今天就变了模样。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出血了，九华宫的大夫也看得懂眼色，对于不重要的人治疗也是草草了事，然后江梦泱的左耳朵就不太能够听见了。
江梦泱现在已经认命了。
或许在眼睛还没有被挖的时候，他还存有一点幻想。
或许琅哥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呢。
他要的真的不多，只要有一点点就好，哪怕只有一个人有那么一点点就好了，他不贪心的。
可是最后他绝望了。
他苦苦哀求过，他不想失去眼睛，他不想生活在黑暗里，他最怕黑了。
但是往日会朝他温柔笑着的男人还是下了命令。
挖眼很疼，疼得他想要去死。
在刀尖接触到眼睛的时候，他认命了。
他想，就这样吧。
就像哥哥所说的那样，他应该死的，就不应该出生。
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他真的很讨人厌吧，所以才会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的一切都是表哥的。他还活着，只是因为表哥还需要他而已。
他就应该消失的。
就这样吧。
江梦泱想，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是他的。
江梦泱窝在那张小榻上。
其实死掉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仔细想想他还是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也够了吧。
秦琅站在一边看了许久。
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觉得不舒服。
江梦泱就坐在那张不大的竹榻上，不言不语，就那样静静地摸索着石子，一颗一颗重复地数来数去。
安静的不像他。
时间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一点点过去，秦琅看见江梦泱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伸出手，顺着竹榻摸索着。
他摸到了一个不大的木盒子，很简陋的木盒子，像是用木块混乱拼出来的，还带着毛边。
江梦泱打开盒子，把石子一颗一颗地都放进去。
秦琅的视力好，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像是一堆垃圾。
不知道江梦泱从哪儿捡回来的，一些石头叶子，还有一只丑丑的小陶猫。
扔进垃圾堆里都没人要的东西，被江梦泱当成宝贝似的。
他小心地合上了盒子，然后摸索着在榻上躺下来，抱着那个盒子睡下了。
秦琅走近了，放轻了脚步。
以他的修为需要不惊动已经是个普通人的江梦泱很容易。
他在榻边坐下，眼神复杂地看着蜷缩在榻上的人。
江梦泱好像瘦了很多，原本脸颊上的肉都消了下去。
他伸出了手，却在要触碰到江梦泱的时候停住了。
他告诉自己。
只是一个无关之人罢了，他接近江梦泱也只是因为一个赌约跟许阳而已。
许阳对他有恩，他自然是要回报的，更何况，江梦泱本来就是为了许清雲而准备的药。当初江梦泱本来就是要死的，后来发现江梦泱身负灵骨，能够救许阳他才活下来的。
许阳的毒是替江梦泱中的，本应该下在江梦泱身上的毒被许阳替了，那么江梦泱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很正常吗？
反正人也活着，不是吗？
没什么重要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压下自己心里滋生出来的情绪。
江梦泱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太阳下山。
他醒过来之后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额头靠着窗框，抱着那个小木盒，静静的待着。
太过安静了。
密闭的房间内太安静了，静得让秦琅觉得不舒服。
在他的记忆之中，少年永远都是充满活力的，从来不会这样安静。
“咳咳……”秦琅正想着，听见一阵咳嗽。
他看过去，江梦泱咳得整个人都在颤，他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咳嗽声止不住。
秦琅的脚不自觉往那边移动了下，又生生止住了。
大概过了半刻钟，江梦泱的咳嗽算是停下来了。
江梦泱的脸还埋在膝盖上，就那样保持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脸色有些白。
他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从榻上下来，一点点小心地往外挪。
腿不小心撞到凳子，整个人都往地上扑。
秦琅身体比想法还快，一把扶住了人。
江梦泱明显呆滞了一下，反应过来：“你还在啊。”
“谢谢。”江梦泱小声地道了声谢。
秦琅用着伪装过后的声音问：“你想要做什么？”
江梦泱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我想喝点水。”
秦琅皱着眉，扶着江梦泱在椅子上坐下来：“我给你倒。”
“谢谢。”
秦琅拿起茶壶到了杯水，冰冷的水让他皱起了眉。
“水凉了，我去换壶热水啦。”秦琅皱着眉说。
“不用啦。”江梦泱开口，“一样都可以喝的，换水太麻烦啦。”
他的手指顺着桌面摸索，摸到了茶杯，小心地拿过茶杯喝着。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微微润了少年有些皲裂的唇。
他放下了茶杯，朝着秦琅的方向露出一点很浅的笑：“谢谢呀。”
秦琅：“不用谢。”
江梦泱并没有跟秦琅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摸索着回到竹榻上坐着，抱着自己的小木盒。
外面的蝉在树子底下鸣叫着，而屋子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沉默地待着，时间一点点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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