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水阁内沉闷，夏季的炎热黏腻让人心烦意燥。
医修放下手，看向自己诊断的那位病人投去了怜悯、可惜的目光。
江梦泱在床上睡得很熟，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裹着厚厚的被子，而秦琅站在窗边，手抓着床架子，脸色黑沉沉的。
他手指收紧，看向那个医修：“你说什么？”
他不想信。
“什么叫做阴寒灵体？什么叫做无可挽救？”
医修是秦琅的熟人，百草谷的天才修士，性格沉稳，并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从不会拿病人的事情说笑，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想信他口中的话。
清若收回自己的手，瞧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少年。
“字面意思。”清若说，“他是先天的阴寒灵体，一种极阴体质，寒气会侵蚀他的身体。”
那并不是一种好体质。
“如果发现得早还好，可以利用火属性的功法来压制，要是他的天赋好的话，可以将这种体质控制住，不过......”清若剩下的话没有再说，给了秦琅一个眼神。
少年不仅没有修为，而且体质比普通人还要差一些。
有关床上少年的身份，清若大致上有些猜测。
他与秦琅熟识已久，对秦琅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的，前几年秦琅身边有个少年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后来了解到那个所谓的赌约，他其实对这种事情并不赞同，随意轻践他人的感情并不好。
他曾听赌约的另一方抱怨过自己输了赌约，被秦琅搜刮了好多宝贝去了。
只是......清若看着秦琅现在的模样，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个赌约，秦琅真的赢了吗？
“这样的身体，压不住阴寒灵体的。”破败成这样的身体遇上阴寒灵体是一场灾难，无法挽救，只能等死。
秦琅嘴唇颤了颤，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想说，不是的，他的小羊其实很厉害的，他有着最为出色的先天灵骨，年仅十六岁修为便已达到金丹期，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那是以前。
现在的江梦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灵骨，没有修为，身子比普通的凡人还要破败许多。
他明明，才决定要把人好好养起来的。
他已经在找修复眼睛的法子了，在帮少年调理身体了，想着哪怕江梦泱无法修炼了，他也有的是宝贝可以帮江梦泱延长寿命，护着他一世无忧的。
糟透了。
秦琅看着江梦泱想。
不应该的，这种体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明媚的少年身上呢？
“如果......”秦琅开口，“把灵骨移植回来，可不可以压制住那个体质？”
他看向清若，眼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期待。
在那样的的目光之下，清若缓慢而认真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忍，却依旧实话实说。
“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承受不了了。”
清若可以确定了，那场赌约秦琅没有赢，而是输得一败涂地。
一场戏演下去，戏中人都没能看清自己的心，等到看清了之后，已经晚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可怜又可悲。
只不过，相较于秦琅这个戏中人，清若对这场戏的另一个主角更加同情。
一个注定走向衰败的可怜人。
“压制不可以吗？”秦琅说，“火属性的宝物可以吗？”
既然阴寒灵体属阴寒，那么偏向阳炎的天材地宝有用吗？
“可能会减缓阴寒灵体的爆发，可是作用不大。”少年的阴寒灵体太过纯粹了，他都不清楚以前的少年是怎样压制住这个体质的，或许是因为秦琅口中的那块先天灵骨？
“等等。”清若好像想起了什么。
秦琅猛地看向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他的眼里升起期待。
清若按着额角，回忆着：“我记得有个东西好像有用,是我之前在藏书阁里读到的一本偏门书记载的。”
那本书太偏门的，都被划分到杂谈那边去了，一般都没有人会去翻阅，清若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看了下。
“有一种花叫炽阳花，火属性灵花，对阴灵寒体有压制作用，虽然不确定能不能完全压制他这个等阶的体质，但是应该可以暂时压制，然后配合合适的功法，要想变得多厉害可能不行，但是保命应该可以。”
“炽阳花，炽阳花，我派人去找。”秦琅念叨着，握住了江梦泱的一只手。
清若看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人，叹息地说：“炽阳花不是那么好找的，至少我到现在也只在书上见过，还没有见过实物。”
秦琅握着江梦泱的手，不住地念叨着：“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行，总能找到的。”不管有多难找，好歹有一丝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清若看着秦琅，摇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孽缘啊。
江梦泱醒的时候清若都已经离开了，他揉揉眼睛，从被子里钻出来。
有点儿冷。
江梦泱缩了缩脖子，考虑着是重新钻回被子里，还是起床去榻上。
榻上可以晒到太阳，他喜欢太阳，而且靠在窗边，外面的风会从荷塘里带来一股荷叶荷花的味道，很淡，可是掺杂在阳光里，他很喜欢。
“你醒了？饿了吗？”秦琅努力平复下心情，不想江梦泱听出问题。
“阿木？”江梦泱偏偏头，右脸偏向秦琅那边，“不饿呀。”
他想了一下，跟人提出一个请求：“阿木，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件衣服？”
秦琅：“怎么了？是要换衣服吗？”
江梦泱摇摇头：”有些冷，我想添件衣服。“
秦琅呼吸一顿，喉咙发涩：“......好。”可是，七月的天，不应该喊冷的。
他给江梦泱添上衣服，整理衣服的时候手都在颤。
江梦泱还是喜欢窝在那张竹榻上，抱着他所有的“财产”，靠着窗，安静而沉默。
他搓了搓手，应该是有些冷。
秦琅沉默地看着，转身悄声离开了水阁。
在水阁的时候秦琅还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露出平和的情绪，但是一离开水阁，他身上的气势都变了。
离开了水阁，他不是那个因排挤而被安排去伺候人的下人，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令人生畏的九华宫宫主。
派人、悬赏.......秦琅寻找炽阳花的动静不小，不少得知消息的人也暗自揣测着秦琅这一行为背后的目的。
百草谷内，正在打理药材的医修听着身侧的小侍童说着外面闹得风风火火的事情。
“要是我能够弄到一株炽阳花就好了，可以换好多宝贝呢。”小侍童听着九华宫的悬赏眼馋，“可惜我都不知道炽阳花长什么样，生长在什么地方。”
只能眼馋，别的也做不了。
“先生知道吗？”小侍童眼中自己先生就是最厉害的。
“金花，火叶，红晶状的根系，生长于火系灵力浓郁之地，常有紫炎吞火豹伴生。”医修说，“难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想起水阁里的那个少年。
最后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一段孽缘，理不清，又断不掉。
他也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命运最终会怎样，只能期待秦琅能够得偿所愿吧。
江家。
“炽阳花？”
身着蓝色法衣的青年听见属下带来的消息，停下手里的笔，皱了皱眉。
“秦琅寻这个做什么？”
江寒风不太理解。
炽阳花他也曾听说过，说珍惜也说不上有多么珍惜，只不过比较少见，但是也不至于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可能是有用吧。
江寒风不知情况，也不在意。
他跟秦琅关系算好也不算好，彼此之间认识也是因为他人。
许阳与秦琅相识，之间还有恩情因素，他们交好，江寒风也因此与秦琅认识。
除此之外，还因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让江寒风拿东西的手一停。
火红的身影，马尾随着蹦跶的动作晃，身上挂着金玉配饰，脸上的笑容灿烂张扬。
看着碍眼，好像下一刻那个吵闹的声音就会响起来。
“哥！”
江寒风眨眨眼，眼前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一下眉，收敛了思绪，转头询问属下：“阿阳那边情况如何？”
白荆低着头，回复着：“有那人的血作为辅助，表公子对灵骨的接受状况很好，毒素也清理干净了。”
作为心腹，他知道主子的心思，称“那人”而非以前的小公子。
“嗯。”江寒风手指点了点桌面，“古医师那边怎么说，还需要取几次血？”
“古医师说大概还需四次，而且……”想到古医师的话，白荆话停顿了一下，感受到江寒风投过来的目光才继续说，“最后一次可能需要心头血。”
心头血……江寒风手指曲了一下。
“我知道了。”江寒风的目光闪了闪，“古医师需要什么让他自取便是，只不过他需要保证阿阳的毒要完全清除干净。”
白荆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主子真的不关心小公子的安危吗？心头血与其他血不同，取这个位置的血危害极大。再怎样说，小公子也是主子血脉相连的同胞弟弟啊。
他想起那个活泼的小公子，见到他们这些下属也会开开心心地迎上来喊一声“白荆哥”。
但他只是一个下属，没有资格对主子的决定指手画脚，只能说一句：“是。”
“还有......”白荆继续开口。
江寒风：”嗯？“
“许夫人想要求九阳真火石与朱雀羽。”
许夫人说是求用，可白荆觉得他还不如直接说要，江家谁不知道家主对许夫人过分宽容，对她的要求基本上都是应允的。
“嗯，小姨想要就给她送去吧。”没有询问原因，江寒风直接应下了。
许夫人，许阳的母亲，也是江寒风母亲最疼爱的妹妹。因着重重因素，江寒风对这位小姨很好。
白荆没有意外：“是。”
白荆回完事情退下去了，江寒风一个人留在了书房之中。
心头血.......
他想着白荆说的话。
本来就是江梦泱欠许阳的，他付出代价本就是应该的，许阳身上的毒致使他身体虚弱，无法修炼，而这毒原本是下给江梦泱的，许阳是阴差阳错之下替了江梦泱。
江寒风讨厌江梦泱，讨厌那块先天灵骨，若不是那块先天灵骨引来了他人的觊觎，父母又怎么会被人暗算，又怎么会死？
在父母的灵堂上，江寒风半搂着只有三岁的江梦泱，周围人的目光带着打量、审视以及遮掩不住的觊觎和恶意。
周围虚伪的惋惜话语传进耳中，一下一下刺着江寒风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死掉的是爹娘？为什么不是江梦泱？他不想要弟弟，他只想要爹娘回来。为什么要有那块先天灵骨的存在？
他看着怀中的弟弟，生出的不是心疼怜悯，而是压不住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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