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苏州,秋意已浓。
沈静姝踮起脚尖,试图将一本厚重的《英国建筑史》放回书架顶层。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抿了抿嘴唇,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需要帮忙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静姝手一抖,书本歪斜地卡在了书架边缘。她慌忙转身,看见教会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李女士正微笑着看她。
"谢谢李女士,我自己可以..."静姝的声音轻柔似水,带着苏州女子特有的温婉。
李女士却已经伸手将书推回原位,"沈小姐,馆长找你核对上个月的编目清单。"
静姝点点头,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跟着李女士穿过两排高大的橡木书架。图书馆内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木质书架混合的气息,这是她最熟悉也最喜爱的味道。
核对完清单已是午后,静姝回到她负责整理的文学区。当她从架上取下一本《西厢记》时,一页折叠整齐的薄纸从中滑落。她好奇地展开,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挺拔清峻,如松如竹。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此句意境虽美,却不及'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之含蓄深远..."
静姝眨了眨眼。这是谁留下的?字迹如此有力,内容又这般独到。她环顾四周,图书馆内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埋头阅读,无人注意到她这边。
鬼使神差地,她从随身携带的绣花小包里取出钢笔,在那页纸的空白处写下:"然'拂墙'一句终嫌偷期之嫌,不及'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之纯粹雅致。"
写完后,她将纸条重新夹回书中,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三天,静姝每天都会"恰好"整理到那本《西厢记》,却再未见任何回应。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第四天清晨,那本书明显被人动过位置。她急切地翻开,发现原来的纸条旁多了张新纸,上面写道:"'月色'句固然清雅,然全无情节推进之功用,若剧本皆如此,观众恐已酣睡——不知阁下以为然否?"
字迹依旧那般挺拔,末尾却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让静姝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迅速写下回复,这次直接夹在了书的第一页。
就这样,一场奇妙的"纸上对话"悄然展开。他们讨论《西厢记》的人物塑造,比较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甚至争论新式白话文与古典文言的高下。静姝从未见过这位"笔友",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渊博的学识与开阔的视野。
一周后的礼拜五,静姝刚踏入图书馆,李女士就迎上来:"沈小姐,校长请你去会客厅,有位访客想请教图书馆的事。"
静姝整理了下衣襟,轻轻叩响会客厅的门。推门而入的瞬间,她看见校长汉弗莱夫人身旁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背对着门口正在欣赏墙上挂着的校园地图。
"啊,沈小姐。"汉弗莱夫人微笑着招手,"这位是孟清远先生,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建筑师,他对我们学校的建筑风格很感兴趣。"
男子闻声转身,静姝的呼吸为之一窒。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眉目如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双眼明亮如星。当他微笑时,眼角泛起几道细纹,为他平添几分儒雅气质。
"这位是沈静姝小姐,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现在协助管理图书馆。"汉弗莱夫人介绍道。
孟清远微微颔首:"久仰沈小姐才名。"
静姝屈膝回礼,却在低头时瞥见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西厢记》。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汉弗莱夫人继续说着什么,静姝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目光与孟清远的在空中短暂相接,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恢复成礼貌的疏离。
"...所以我想邀请几位学校的师生参加本周日在沧浪亭举办的小型雅集,不知沈小姐可否赏光?"孟清远的声音将静姝拉回现实。
"我..."静姝下意识想拒绝,却在看到他指尖轻轻摩挲书脊的动作时改变了主意,"荣幸之至。"
离开会客厅后,静姝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手中的绣帕已被绞得皱皱巴巴。她从未想过那位"笔友"会是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回到图书馆,她发现《西厢记》已放回原位。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崭新的纸条: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周日九时,沧浪亭月洞门,盼与君当面论诗。清远"
静姝将纸条贴在胸前,窗外秋风拂过银杏树,洒落一地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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