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缠身比铁链锁喉还厉害。”
萧怀瑾指尖掠过小鬼天灵盖，带起一缕灰蒙蒙的雾气。
他并指将雾气截断，解释道：“瞧见这浊气了吗？尸骨未安，执念未消，连阎罗殿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心中有未竟之事，脚下有未踏之路。
走得犹豫了，便会想回头看看。
想清楚其中缘由后，陈柊转头，视线与桌上的小鬼齐平。
伸手拂开杨俊霖额前湿漉漉的黑发，他点头道：
“好。”
“我带你回家。”
杨俊霖缓缓抬起头，但是手臂还在擦拭着脸颊，怯生生地抽泣道：“真的？不骗人吗？”
少年眼神清澈，肯定道：“会骗人，但是不骗你。”
男孩喜笑颜开。
像是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男孩。
“所以.....之前那些动静，只是你想找人注意到你？”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错了.....”
“玉坝村到思源村少说十里地，你怎么偏偏挑中我这处？”
“别人家灶火旺得烫人...”
杨俊霖小声嗫嚅：“就你家檐下结的蜘蛛网最厚，那门神画像都褪了色。”
萧怀瑾举手发言：“诶~这点我可以作证！”
........
隔日中午时分，简单把红薯块掺粥里炆成糊粥，用煸得喷香的猪油渣，炒了盘矮脚青烧豆腐。
红烧的小杂鱼，还是清早大舅送来的，被陈柊用酱油煨得骨酥肉烂。
此时秋冬的河水已浸着透骨的寒，要等到日头攀到桅尖尖上，下水才会显得暖和一些。
午饭过后，一人二鬼便开始迈出家门，去往老水闸所在的玉坝村。
陈柊顺路找上姨夫刘荣轩，借了辆二八大杠，村内普遍就靠这样式的自行车出行来往。
说是出门找块地野钓，但刘荣轩瞧见陈柊身上正儿八经的渔具，二话不说便借了出去。
这次返乡，陈柊盘算着忙里偷闲去野钓，备好的渔具也是提前在市内精心挑选的。
没成想，第一次派上用场是用作来当个幌子。
两人聊了片刻，这话头，听得陈柊心里越是咯噔往下沉，他属实是没料到，自家姨夫那是句句都点在钓鱼的门道上。
就在他以为推脱不掉之际，刘荣轩却自己一拍大腿，懊恼地说起媳妇安排的活计还没干完，今日是去不成了。
这个时节的日头悬得老高。
陈柊骑着二八大杠穿过乡间小道，肩头落着细碎的阳光。
车轮碾过晒场边散落的稻壳，顺带惊走了几只忙于啄食的麻雀。
虽然惹人注意，但是看到这一幕画面的乡亲，都只是在猜测是这位面生俊俏的少年郎，会是哪家的孩子。
蔡坝村位于思源村的西端，紧挨着同一条河道，距离不算多远。
拐出村口，踏上平坦的公路后，陈柊继续朝着目的地骑行。
“哇~，刚才差点把我吓得够呛。”
杨俊霖蜷着腿坐在二八大杠前杠上，腾出一只手拍拍胸脯道：
“你们是不知道那大叔的眼神，巴不得赶忙拽着咱们，赶紧原地溜走。”
坐在后头的萧怀瑾跟着打趣道：“简单，把你拱出去，相信那大叔自然会知难而退。”
没等男孩反应过来，陈柊补充了一句：
“估计不到半天，全村人都知道陈家那小子，是个撞邪烧坏脑子的。”
萧怀瑾洒然笑道：“这不还蒙对了半句话。”
“你们俩在说啥呀，一唱一和的，听不大懂。”
“所以说多读点书，还是有用处哩。”
“切，这句我倒是听懂啦！”
杨俊霖撇了撇嘴：“这么大个人，跟个九岁小孩显摆什么？”
萧怀瑾抹了抹眼角，故作哽咽道：“我这般掏心掏肺的大道理，如此被人怠慢，深感痛心呐。”
他偏头瞥见路边枝头，两只举止亲昵的雀儿，“世人只道读书苦，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另外两人都没理睬少年郎的一时感慨。
陈柊是默不作声。
杨俊霖的思绪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
过了条河，下到村里，路就变窄了。
一路上没见着几个人，相比起思源村，这玉坝村显得冷清不少。
没过多久，前方远远便瞧见了一座老水闸，只不过路面生着杂草，不宜继续骑行。
陈柊将车停下，杨俊霖跳下车，跑到前门几步外的柳树前后，摸索了一番后，雀跃地向落在后头的两人招手。
“你俩慢死啦，快来快来，我有好东西！”
就近刚停靠好车，陈柊和萧怀瑾就被杨俊霖一小孩，硬生生地给拖到了柳树掩映下。
“瞧瞧，这可是我的得意杰作！”
杨俊霖指着头顶的方位，那是一个挂在北边桠枝的“风铃”，细麻绳下串着半截矿泉水瓶和两枚啤酒盖。
风一吹就叮当乱响，带动底部的便签左右摇曳。
“这小手还挺巧，费了不少功夫吧。”
萧怀瑾瞧着那有点形似的风铃，会心一笑，一手搭在男孩的脑袋上，使劲揉搓，很快便传来男孩的抱怨声。
陈柊想了想，“这么高，爬上去可不太容易。”
眼前这棵柳树虽不算高大，但对一个**岁的孩子来说，攀爬而上绝非易事。
他可清晰地记得，杨俊霖这孩子天生恐高，稍微高一点的台子，都要嚷嚷闹着要下去。
正因如此，当初乡邻猜测孩子是在老水闸落水时，熟知性情的亲戚们都不大相信。
一个见着高坡都要绕道的孩子，又怎会独自到那湿滑的闸台？
“不是哇，是李俊宇挂上去的。”
“你朋友？”
杨俊霖双手抱胸，挺直腰板，“纠正一下，那是我最要好的哥们！”
陈柊模仿萧怀瑾的语气，提醒道：“偷偷寻宝，不叫上哥们一起，听起来可不太义气哦。”
一旁的少年郎置若罔闻，脸上笑呵呵。
“那.....那是因为暂时闹掰了！”
杨俊霖似乎有些小小的伤感，只是这些情绪收敛地很好，没有流露出丝毫。
他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把脸扭向一边：
“行啦！现在正事要紧！”
“这块地我熟，你俩记得跟紧点。”
陈柊和萧怀瑾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一眼过后，算是默认将这份留意记在心底。
走得近了，远处的景象逐渐收到眼底，那玉坝村的老水闸，瞧着像是一副勉强支撑的骨架。
闸墩被水汽咬出了蜂窝状麻点，石桥面裂着三四指宽的口子，能恰巧探见底下铸铁的闸门。
桥头立着的水位标尺，早已被风雨磨得模糊不清，也没人愿用红漆重新描过。
看得出来，确实是被荒废了有些年头。
等渡过了石桥来到对岸，沿着坝坡往前不远，一棵歪斜生长的乌桕树清晰可见，枝头上正缀满白果。
一月前，年仅九岁的杨俊霖。
便是在那失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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