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佞天：“……”
他没太明白眼前的白龙是什么意思。
不佞天以前还不叫不佞天。他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上古大神，至今已经活了三十万年。当然，他生命中前二十七万年都在睡觉，所以要说只有三万年的寿数也可以。
他醒来时，天地早已成型，四季春夏秋冬，朝露晚霞，女娲造出的人类繁衍得比蚂蚁还多，庸庸碌碌，建一座又一座城，生一代又一代人。
彼时三界已分，天界以昊天大帝为尊，魔界以恶罗王为尊。他从混沌中爬出来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番三界混乱。
昊天大帝亲自来找他：“你与我同样生于盘古，受他点化而有灵识。说起来，你我本是兄弟，这天界众神，你当居高位。”
不佞天态度十分傲慢：“那你要把天帝的位置让给我么，弟弟？”
昊天：“……不是。”语气平静地说：“而且我长你二十七万岁，当是你兄长。”
他本想把昊天揍一顿，奈何没有打过，怒而出走魔界。从此不佞天这个名字响彻神魔两界。
只是他在魔界也没能待得了多久，恶罗王也忍受不了他惹事的频率，干脆将魔王之位让给夜鬼王，在魔界设立屏障，将不佞天隔绝必须去，然后自己出门游历去了。
说着去游历，但不佞天怀疑恶罗王实际上是找了个地方睡大觉。
不佞天离开魔界后又回到神界，也不知道昊天大帝是怎么和他交涉的，到底还是让他领了一个神职，敬称北方大帝。
新上任的魔王和新上任的北方大帝更加不对付。终于这次冤家路窄，让不佞天杀了夜鬼王。
只是他自己也受伤颇重。
不佞天怀疑地看向白龙：“你想跟我打架么？”
他只有被挑衅的经历，还没有被调戏的经历。
因此自然而然地把白龙当成曾经的那些挑战者。只是在他看来这个挑战者还不够看，不过是一条修行千年的白龙而已，在他全盛时期吹口气就能弄死她。
——当然那也是他的全盛时期。现在的不佞天只是一个坐在池子里被河蚌嗞水的裸男。
他忽然觉得有些别扭，觉得**的状态不太好。于是只听见噗通一声，池子里原本的美貌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团黑色毛绒绒的东西——真的是好大一团，把整个池子都塞满了！
江温鱼目瞪口呆。
那团黑乎乎的长毛的东西懒洋洋地抬起了头。尖利的牙齿微微打开，哈了一口气。
白龙的声音喃喃道：“原来是犬妖啊……”
眼前正是一头硕大的黑狗，毛绒绒的耳朵还动了动。
他听见白龙有点惋惜的说：“我龙族虽然荤素不忌，可是犬妖……”
血统太差了点。
不佞天不满，他好好的混沌吞天兽，怎么在她口中就成了犬妖？
他只是因为身受重伤化作原型，也能更好地应对眼前的局面。
白龙只是略微思索了会，自己点了点头：“也行吧。”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狗头：“没事，在本大王面前不必自卑，我不嫌弃的。”
不佞天：“？？？”
他张开利齿，朝白龙发出一声低吼——
江温鱼伸手把他的下巴一推。
狗嘴合上了，差点咬到舌头。
黑狗怒道：“尔等宵小，竟敢——”
江温鱼眯着眼笑：“要不要参观我的龙宫？”
黑狗闭上了嘴，也行吧。
他这也算是人在屋檐下，何况这里的确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所谓龙宫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头，堆起来的水底石窟而已。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块儿在水底中间大坑中树立的石头，既像石头又像是一块儿金属泛着红色的光芒。离得近一点就感受到上面散发出的戾气。
白龙指着那块红色的石头，话语中不免带着几分得意：“那是我正在打造的一柄剑，等到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必然是一柄神兵利器。”
不佞天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所指的方向。
以他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白龙所说不假。这浓郁的星辰之力和凌厉的杀伐之气——
竟没想到，这山间野龙的洞窟里，竟然会有一块星云核晶。
若是不识货的，只会当这是一块陨石。可不佞天随盘古而生，从混沌中出，这天地万物的本源，世间最珍奇的瑰宝，他什么没见过。
陨石只是星星上掉下的一块石头或者金属，用来炼制兵器也是不错的。可星云核晶……星辰陨落死亡之时，才会留下星云核晶。
星辰死亡。对于不佞天来说，盘古开天地仿佛还没过去多久，一切都是新生的幼儿。
可是星星，已经出现了死亡。
混沌吞天兽的眼瞳愈发幽暗。白龙说的不错，假以时日，这必定是一柄神兵利器。
吞天兽抖了抖身上的毛。这条白龙虽然讨人厌，可他也算不虚此行。
连着半个月，白龙大王上午开炉铸剑，下午教小白狐狸学习法术，晚上去找犬妖玩，过得充实又快乐。
当然，其他的当事人有没有这样想就不一定了。
再次被水球砸得全身湿透小白忍着怒气：“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可也不能如此欺辱与我！”
“唉。”白龙大王装模作样地叹气：“你如此学艺不精，弱小无助，何时才能完成复仇大业。”
小白用爪子抹着脸，板着脸说：“复仇之事，为我一人私事，与大王无关。”
“你现在是洛川的妖怪，当然关我的事。”白龙理所当然地说：“我洛川的妖怪岂能如此弱小？”
小白反问道：“我看那位叫做胡秀秀的兄弟，似乎也修为一般。”
“但他不是九尾狐，他娘也不是公主。”白龙撸了一把它的耳朵：“好好修炼，顺便考虑下给我当儿子还是当徒弟。”
没等小白再朝她说些酸话，白龙大王又扔给他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喏，我用水精魄跟东边的毕方老鸟换来的，肉疼死了，你可得好好珍惜。”
“不必。”小白冷淡地说：“九尾狐一族的法术为独有，无论是大王您的水法术，还是毕方大人的火法术，都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书的封面。
“《月行幻影》——怎么会？”小白绷着的脸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毕方怎么会有九尾狐的独门秘法？”
这是九尾狐中的至高法术，他只在被外祖父带回族中的时候见他使用过几招。在九尾狐中，只有九尾天狐的血脉才有资格修习《月行幻影》。小白有一半的人类血脉，狐王自然不会教他。
“这我哪知道。大概是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吧，朱雀涅槃，毕方趁机抄了他的老窝，那时候得来的。”白龙蛮不在乎地说：“至于朱雀哪里来的，唔，那就更早了，可能是战利品之类的。”
小白简直无语：“所以你也无法确定这本《月行幻影》的真假。”
白龙大王道：“你身为九尾狐，练练不久知道真假了。我先走，有问题再找我。”
“你又去找那只犬妖？”小白在她身后喊道。
“大人的事，你不懂。”白龙一扬手：“小屁孩就该好好学习！”
“我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观他不似犬妖。”这句话在小白喉咙里盘旋几圈，还是说了出来：“他恐怕别有身份，请大王小心。”
小九尾狐短暂的前半生过得相当不怎么好，他习惯明哲保身，但在洛川中待的这段时间，却给了他特别的感觉。
温暖而安全。
他知道这份感觉的来源，只希望洛川的白龙大王能一直如今日这般，不要遭受任何的改变。
洛川河畔，不佞天恢复了人身，正在打坐调息。
他受的伤不轻，要想完全恢复，至少得十年半载。他虽然看不上夜鬼王，可夜鬼王既然能成为魔界之主，自然有相对应的实力在。
不佞天的仇家太多了，他必须要快速地把实力提上来。
离此地几百里的摘星宗，有一朵七日莲，是疗伤圣药，无论多严重的损害，服下后七日内就能恢复如初。不过摘星宗的宗主是云广天尊，实力不容小觑，不佞天现在的状态想要硬抢有点麻烦。
另外一个选择……
他猛地睁眼，掌风拍出却落空，只沾到了一片水渍。
“这么警觉呀。”白龙手捧一朵凤仙花，递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说：“喏，好不好看？”
不佞天：“无聊。”
“别这么冷淡嘛。”白龙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陪我聊聊天。”
不佞天：“没空。”
白龙忽视他抗拒的态度，自顾自地说：“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双手撑在石头上，扭过头去看他，一双眼睛波光粼粼：“还是说你也想让我起个名字？我想想，那只小狐狸叫小白，你的毛是黑色的，叫小黑行不行？”
不佞天：“……”槽点太多，不知道从那个点开始反驳。
“烛明。”他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我的名字。”
与其说名字，不佞天更像是一个称号，比如恶罗王，夜鬼王之类的。但神魔仙鬼大多只有名号，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只有人类才会在初生之时就特地取一个名字。
烛明，是他唯一使用过的，像一个人类的名字。
“烛明。”白龙低声重复了一遍。“挺好听的，”她高兴地说：“那我可以叫你小明吗？”
“……随你便吧。”在遇到白龙大王之后，不佞天初次尝到了挫败的感觉。
“我叫江温鱼。”白龙拉着他的手，将凤仙花放在他的手心：“你可以叫我白鱼。”
一片如纱云雾飘过，皎洁的月光倾倒在月色的竹林之中，落在白龙的银色长发上，璀璨若星辰。
就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不佞天突然开口道：“你为何会在洛川？”
一条龙还是一条蛇，在不佞天眼里根本没有区别。这世间绝大多数生物，在他看来都不过蜉蝣蝼蚁，庸庸碌碌，朝生夕死。
可就在这月光之下，就在这竹林之中，不佞天忽然想要了解她。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改口道：“算了，当我没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白龙眯着眼想了一会，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呢，从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洛川是我的，我就是洛川的白龙大王。”
龙族血脉珍贵，天生神兽，和九尾狐一族一样对子嗣格外重视。在龙族之中，金龙为尊，其次就是白龙青龙，洛川的白龙大王不过千年年岁，在龙族之中尚且年幼，怎么会有一条幼年白龙无故出现在洛川这种贫瘠荒野之地，当一群杂毛妖怪的大王？
不佞天只当做是她不愿意说。
虽然是已经收回了询问的话，可是白龙给出这样的答案，还是让不佞天心情不愉。
“算了。”他冷冰冰地说：“我本来也没想知道。”
“你又不高兴啦？”白龙凑到他跟前：“要不要去看我正在铸造的剑？”
见不佞天没反应，白龙可惜地说：“唉，你不感兴趣的话，那就——”
不佞天端不住了：“去。”
他也的确有一丝丝好奇，白龙要拿这极其珍贵的星云核晶打造成什么，可别是暴殄天物才好。
白龙带着不佞天走进最开始他醒来的那个洞窟，河蚌精在洞口守着，白龙和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河蚌精就离开了。虽然是在水底，但除了那个大水池，洞窟中却没有一滴水。
之前他没留意，可是这次不佞天只是扫过一眼，就知道这里是龙宫真正的核心。
那座水池，里面养的应该就是水精魄，所以他的外伤才能这么快愈合。
“那个没什么用了，”白龙见他看向水池，说道：“总共就几块水精魄，之前你消耗掉一些，我又拿了一大块给毕方，用来换九尾狐的秘术，现在里面的水灵力少得可怜。”
不佞天知道她为了给自己疗伤消耗了不少水精魄，虽然也知道这洛水白龙是见色起意，但以后等他回了混沌海，拿一些战利品补偿给她未尝不可。
但听白龙的意思，似乎她为了那小九尾狐付出得更多。他心里就有一点说不上来。
把那点乱七八糟的感觉甩掉，就看到铸剑的熔炉。火光赤红，其中的兵器已经成型。
是一柄暗红色的长剑。
凌厉，格外的凌厉。
不佞天不动声色道：“你在这洛川生活，也会有如此重的杀气？”
白龙在熔炉前站定，回答道：“不是我的，是它的。”
她纤长的手指抚摸上剑身，丝毫不畏惧炽热的温度：“我认为它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
“我给它取了名字，”她转过身来对不佞天说道。
“——贪狼。”
山中不知日月，人间草长莺飞。
“大王！白龙大王！你快看小白又欺负我！”胡秀秀用爪子捂着头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只白色的四尾狐狸，闲闲地剃着自己的爪子。
白龙躺在河中间的石头上，脚尖翘着，懒散的说：“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讲的。你说说你都修行几百年了，还比不上一只小狐狸。”
什么小狐狸，明明是一只大妖怪！胡秀秀心里不忿的说。
九尾天狐哪里是他这种杂毛狐狸比得上的？但是胡秀秀绝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否则不是贬低自己吗？
他心里面觉得不公平，但又有一种奇异的熨贴。白龙大王仿佛从来没有觉得他和小白有什么区别，无论是九尾天狐还是杂毛狐狸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对待。
这洛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白龙大王更是实实在在的真龙仙君。
而胡秀秀能在这样的真龙仙君面前说上话，还是觉得相当自豪的。
胡秀秀正骄傲自豪地这样想着，脑袋就被拍了一巴掌：“犬妖去哪了，不是让你照顾他吗？”
一回头，白龙大王不高兴地看着他，手里还攥着一捧乱七八糟的野花。
好吧，大王还是有脾气的，毕竟是白龙仙君嘛。胡秀秀十分没脾气地讪笑道：“犬大人说要去周边看看，不准我跟着。这不是您说不能把人家当犯人看待，所以我没跟着。”
“周边？”白龙眉头蹙起，犬妖深受重伤，有什么好去周边看看的？万一遇到捉妖师就不好了。
她随手捏了一个水诀，一道水光从她手中发射出去，蜿蜒向远方。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我跟过去看看。”
说罢身影迅速消失。
胡秀秀翻了个身准备继续晒太阳，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好好照顾小白！”
白龙大王掉了个弯又回来了，胡秀秀吓得蹦起来：“一定一定，大王放心！”
白龙这才真的走了。
江温鱼顺着水迹一路找到了摘星镇。
这可不算是洛川周边，距离洛川已经好几百里。白龙大王一般不往这里来，也禁止洛川小妖往这边来。
因为摘星镇旁边就是摘星宗，摘星宗主云广天尊是个挺厉害的地仙。
这年头，名字里面有云的修仙者多半不是好东西。
她循着水汽，走进一家茶馆。茶馆面积不大，人倒还挺多。
白龙终于找到了目标，笑了笑。一时之间，茶馆里的客人大部分都看向了她，这一瞬间的明媚胜过四月桃花满园。
但白龙大王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她径直走过去，落座，声音清脆如叮咚泉水：“我可找了你好久呢。”
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
不佞天：“……你怎么找到的？”不等她回答，又说：“算了，无关紧要。”
他和水系大妖交手得少，这白龙有自己的偏门法术也正常。再说了，天生地养的妖兽，大多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法门。
“郎君，人家大老远过来，你怎么态度如此冷淡。”江温鱼笑嘻嘻地将指尖搭在他握着茶杯的手上。
不佞天恶寒，连忙缩回了手。
掌柜的满面堆笑跑过来：“二位公子小姐，楼上备有雅间，可需移步？”
“哦。”江温鱼收回了手，慢吞吞地说：“你们的雅间，不是只有摘星宗才能用么？”
掌柜神色一变。
周围几桌原本喝茶闲聊的顾客也完全变了阵势，几人从桌下抽出兵刃，正要起身，却被一股强力压下。
茶楼之中，竟然凭空凝结成巨大的水旋涡，将所有人死死压制住！
白龙大王气宇轩昂，声色清冷：“布这么大个陷阱，等着谁呢？”
“何方妖物！”掌柜腰都直不起，大声喊道：“竟敢在此闹事，可是要与摘星宗为敌？！”
“洛川，白玉京。”
水旋涡之中，白龙大王的声音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她握住身边人的手腕，扫视全场：“他我带走了。有什么意见，让云广老儿来找我。”
“他不能走。”
“我不走。”
半空中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随即水旋涡被止住。
“洛水白龙，恐怕你被魔头所骗，还不快快醒悟，此事本尊不予追究。”
白龙大王心里一个咯噔。一个犬妖而已……就算他在外面惹再大的麻烦，怎么犯得着让云广天尊亲自出面？
不佞天再一次甩开白龙的手，面无表情：“我就是来找摘星宗麻烦的，不需要走。”
顿了顿说道：“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吧。”
“胡说！”白龙秀眉一竖：“你是本王未过门的夫君，本王怎么可能不管你？”
不佞天：“？？？”
白龙贴心地解释道：“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又被我看光了身子，还在我面前现了原形，理应以身相许。”
云广天尊摇头叹气：“不佞天，你也是上古大魔，竟然为了苟且性命假装犬妖，委身于这洛水白龙，真是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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