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风堂依旧偏爱素雅洁净的衣衫,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只是那风尘仆仆的脸上,似乎真的瘦了些,藏春嘴角刚扬起的弧度,又不由自主垮了下去。
“哥哥偏心。”她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一天之内被扣了三次偏心帽子的戚风堂,站在门口,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
藏春并不为难他,自己说了出来,“哥哥见了大夫人,幺儿,杜姨娘,大姐姐,风林,最后才想起来看我”,她顿了顿,眼底的痣也随之一晃,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笑意绽开,“不过没关系,哥哥回来了,我就很开心。”
戚风堂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将藏春拥入怀里。
他知道,她想他了。
“哥哥怎么会忘了你?”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语调微扬带着不认同。
藏春细细打量他的脸庞,眉头微蹙:“哥哥瞧着清减了,在外面定是辛苦。”
“还好,”戚风堂松开她,笑了笑,语气轻松,“衡阳水土养人,没吃什么苦头,倒是你,看着长高了些。”
当年豆丁儿大的小女娃也出落得成了亭亭玉立的戚二小姐了。
藏春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四敞和另外两个小厮,正吃力地将那两口显眼的樟木大箱子抬进她的屋子。
她快步走到箱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琳琅满目,有绣工精美的衣裙,有造型别致、憨态可掬的泥塑小玩意儿,崭新的文房四宝,笔是上好的湖笔,砚台温润,还有几卷字画,是她喜欢的山水小景……
戚风堂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含笑看着她在箱子前蹲下,拿起这件看看,又摸摸那件,欢喜的不得了。
一下午,戚风堂都待在这里。
他留意到藏春常用的那个黄花梨木妆匣,红漆已有几处斑驳磨损,边角也磕碰得掉了些漆皮,他心中一动,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个匣子仔细看了看。
“漆有些旧了。”他走到自己带来的行李旁,翻找了一下,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罐,里面是上好的蜂蜡。
用指腹挖出一点晶莹的蜂蜡,均匀地涂抹在妆匣磨损处,再用一块柔软的细棉布,耐心地一圈圈地打磨起来。
修长的手指在木匣上游走,动作专注而温柔,藏春不再说话,安静地趴在桌边,双手托着腮,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得眉眼弯弯。
藏春的目光又落回戚风堂手上。
她自然地拉过他空闲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之上依旧布满了薄茧和新旧交叠的伤痕。
她起身,从自己的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里面是散发着清雅花香的白色膏脂。
她挖了一点,轻轻点在戚风堂的手背上,然后用指腹温柔地,细细地在他粗糙的手掌和布满薄茧的手指上涂抹开来。
“只有二妹妹在意我这双手。”戚风堂笑着,任由有些粘腻的香膏在自己手上润开,目光仍锁在自己正打蜡的妆匣上。
“早就说了,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手,哥哥不听,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近在咫尺的手,让藏春的心跳悄悄乱节奏,她忍住强烈的想要十指交握的冲动,本分的将香膏收回匣子里。
戚风堂的手上已满是茉莉花香,她恋恋不舍地松开。
暖阁的接风宴已布好,一室菜香氤氲。
宋明音特意吩咐厨房备下了戚风堂素日爱吃的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盼了这么久,虽说戚焕还在汴京照看生意,儿子总算归家,她眉梢眼底也染上几分真切的欢喜。
藏春细心为身旁的祖母布菜,老太太年纪越大,神志越发糊涂,目光扫过席间陌生的戚风堂,一把拉住藏春的手,指着他:“这小子…是你夫君呐?”
席间霎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对这整日里胡言乱语的老太太,早已习以为常,只余无声的尴尬。
风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祖母,您再瞧瞧,这不是大哥嘛,大哥才离家一年,您又认不出了?”
戚风堂闻言,配合地倾身向前,离祖母近了些。
“是了!”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言语笃定,藏春心头一喜,期待的看着她,以为她终于认出来了。
谁知老太太下一瞬竟扯住戚风堂的手,老泪纵横:“大哥啊,你……你都好些年没来看我了,大哥。”
风林这下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杜姨娘低声呵斥他,宋明音也蹙眉打断:“娘,您浑说什么呢,这岂不是折煞了大郎?”
“祖母,是我啊。”戚风堂轻唤,戚老夫人却不再理他,只委屈地挨着藏春:“我要吃那个,大哥他不认我……”
藏春忙给她夹了一箸小虾米,转头安慰戚风堂:“哥哥离家久了些,过些日子祖母就认得了,前儿大姐姐才出去两日,回来时祖母还拉着她直叫妹妹呢。”
她这一提,众人才发觉席上空着一个位置,宋明音的目光立刻转向风林,风林放下筷子,含糊道:“她……许是又出去会友了。”
“咱们虽是商贾人家,不比官宦门第有规矩,可一个姑娘家,整日不着家地往外头疯跑,成何体统啊。”宋明音不满。
话音刚落,陈掌柜在暖阁外求见,说是寻二小姐,藏春放下碗箸出去应话。
片刻后藏春回转落座,戚风堂关切地问:“何事?”
“是孙员外的夫人,新定了一批玉梳。”
“二丫头也是,虽说铺子里离不得你,可姑娘家总这般抛头露面,终究不大好。”宋明音接过话茬。
藏春垂下眼睫,默不作声,戚风堂眉头微蹙,刚欲开口,袖口却被藏春轻轻一扯,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幺儿挑食,碗里宋明音夹的鱼肉一口未动,宋明音深吸一口气:“快些吃,不吃饭身子骨怎么硬朗,将来大了,还怎么说亲?”
“幺儿不爱吃,就拨给我吧。”藏春自然地伸过筷子,将幺儿碗里的鱼肉拨到自己碗中。
“桌上既没人爱吃鱼,二妹妹也不必勉强。”戚风堂抬眼,目光平静又认真地看向宋明音,“娘也不必忧心,幺儿日后即便终身不嫁,咱们家难道还养不起她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宋明音气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是啊大郎,”杜姨娘难得与宋明音同声,“你疼妹妹,这话却是不对的。”
两个妇人意外地站到了一处,风林听了却乐了,忙插嘴:“大哥,那以后也能养我一辈子吗?”
“只要你不作奸犯科,触犯律法,”戚风堂神色一正,“哥哥自然也养你。”
杜姨娘被儿子这不争气的话气得一时语塞。
藏春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又是一年花灯佳节将至,藏春心头早已盈满了期待,去年此时,戚风堂远在衡阳,她只得与风林文芝同去,实在是毫无意趣。
她悄悄抬眼望身侧的戚风堂,终是按捺下开口相邀的冲动,将话咽回了肚里。
待到宴席散尽,众人各自离去,藏春寻至西偏厦。文芝已经回来了,正对着镜子比量着一身新裁的湖蓝夏衫。
藏春立在门边,含笑道:“大姐姐这身衣裳真衬人,清雅得似雪山上的莲花。”
文芝闻言,果然眉开眼笑,将衣衫搁在妆台上:“二妹妹这话倒是好听。”
藏春顺势问道:“明日花灯节,大姐姐可要去赏玩?”
“自然要去,”文芝兴致颇高,“不过不和你去,你去找风林作伴吧,他可是个大闲人。”
藏春本就是明知故问,此刻得了满意的回复,转身便去寻风林。
书房里,风林正愁眉苦脸地与书本较劲,手中的笔杆仿佛要将纸页戳穿,一听花灯节可以出门,他立刻眉飞色舞:“去!当然去!”
藏春却面露难色:“只是……铺子里刚接了一单急活,要给一批玉佩打新络子,工钱足有二十两呢,可惜一时寻不到可靠的人手……这可怎么办呢?”
杜姨娘对风林管束虽严,银钱够用却禁不住他爱往樊楼尝鲜,他年纪尚小,又不像藏春自有铺子生财,囊中时常羞涩,此刻听闻有二十两进项,眼珠滴溜一转,立刻拽着藏春衣袖央求:“二姐姐,肥水不流外人田哪,这活儿交给我,银子让亲弟弟赚了,岂不正好?”
“这……”藏春佯作迟疑,“若有人问起你为何不去花灯节…”
“放心我定说是有要紧事绊住了脚,二姐姐给我赚钱的机会,我绝不会供出你,姨娘也找不着你麻烦。”风林拍着胸脯保证。
藏春这才面露为难地应下。
她脚步轻快地折回翠园,甫入月洞门,便见戚风堂正坐在廊下捣弄着什么,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随风飘来。
见藏春进来,他下意识地将手边盛着半透明胶状物的瓷钵盖上了盖子。
藏春停在月洞门下,执起帕子虚掩着口鼻,秀眉微蹙。
戚风堂瞧见她这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主动起身走近了几步:“只是熬的鱼胶,没有毒。”
藏春后退半步,纤细的手指拎着帕子一角,掩住口鼻,表情有些许嫌弃,“哥哥便站在那里吧。”
戚风堂止住脚步,略低头闻了闻自己,不禁怀疑,有那么难闻吗?
“哥哥,明日花灯节,风林和大姐姐都不得空,我一个人去怪没意思的,你陪我去可好?”藏春抬起盈盈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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