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背着手,走到了前面,心事重重。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哥儿。
见他一脸愁容化解不开,心里也是复杂。
“那男人,是怎么同你说的?”
周大一醒来,媳妇说起来谦儿他爹来寻的事情,昨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原本他还兴奋打算在树母祭大干一场。
日子过得好啊。
早些年心里犹豫要不要接老三家那个二儿子过继过来,毕竟他这样就有现成的孙子孙哥儿。
那废物被挑了手筋,碗都快拿不起,必定干不来活,得养着他。
二侄夫郎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但怎么说,那是老周家血脉,以后清明寒食,能给他们老两口拜上一拜。
可周正回来了,他是个好的。比较起来,那废物压根也不是什么值得考虑的选项。
原本想着招个婿,自己过日子。
周正孩子都生了下来,是个男娃。
这倒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后继有人,女儿又嫁的好。
日子过得舒心啊。
结果孩子阿父找了过来,看情况是个来头不小的。
孩子一带走,周正又入了别家的门。
他们老两口膝下无人,真怕去地府了无人祭拜。
又听得那男人家里不是平民百姓,只怕周正过去,也不是要当正君的。
周大早上在院里坐着,就等着看看人什么模样。等啊等,就看到一脸餍足转着扇子的白袍公子哥出来。
眼睛都瞪裂了。
这能是什么好货?
这吃饱喝足的样,一看就知道干了什么。
他那哥儿就不拦着?
也是,要是拦着,当初孩子怎么来的。
周大愁啊,愁的猛抽水烟。
周正自知自己干了荒唐事,顶着酱色的面皮勉强道。
“他说,给我扶个侧君,不用去盛都里的正君面前磕头。去阿妹那个村子的盛大夫那个宅子住着,让我多生几个,以后给多些财产给谦儿。”
周大一琢磨,听闻嫁的不远,几里地的事,还能给周婷一些照应。
心里又舒展不少。
那公子哥看着就有钱,指不定能让谦儿过好日子。
总比跟着他们杀猪强。
总归又不是看不见周正和谦儿了。
但又得多问几句。
“他会对你和谦儿好吗?”
周正沉着头,声音有点小。
“大约吧,我是他第一个...他有在找我。”
周大瞧着侄哥儿不自然的模样,晓得对他这种把自己当男人使的哥儿来说,是个不适的话题。
但既然知道那男人心里有他,还是要劝和为好。
总不能一直背负着不检点的名声过日子,村里人时常瞧不起他们。可若是正哥儿嫁了那个有钱的公子哥,腰板子可得支棱起来。
让他们眼红了去。
唯一可惜只是个侧君。
但周大心里明白,庄稼户的孩子,怎么可能被聘成大家族里的正君,侧君就够人急眼了。
他是个观念比较陈旧的男人,此时只得劝道。
“你生了谦儿,那是个小子,他的大儿子。虽然是做小,你生了儿子那是能进他们家族谱,见了主君也是能上桌吃饭的。他既然宠着你,你也不用太怕他家那大的。而且他不是说了,你也不用去见大的。他家大的有儿子没有?”
周正摇摇头。
“不知,就算有,也还没生出来吧。”
周大才明白,正哥儿说起来的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那你可问清楚了?他以后会不会还经常纳新人进门?”
周正摇了摇头。
周大板起脸来。
“他有没有说,以后给你什么保障?家里丫头哥儿省不省事?会不会爬床,六水那个府里有没有其他侧君姨娘通房什么的?”
不怪周大有这一问,那公子从正哥儿门出来,那浑身懒洋洋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天天要干这档子事的。
真是个色胚,再有钱也不能嫁他。
周正受这质问,又摇了摇头。
“没问。”
周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原以为这正哥儿无需操心这些事情。
压根没想到他会被男人骗。
结果呢,一直不教,真被男人骗了。
看着大大块的个头,还被人骗了身子,哄着生了娃,生了娃又被哄着陪着睡。
周大气上了。
他从来没想要骂过正哥儿,未婚生个孩子也没怪他。
背负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也没多少怨怼。
他以为正哥儿心里是有数的。
总以为是外面的那个男人死了,正哥儿不想说。
毕竟走镖是刀口舔血的活计。
结果呢?
就那么不自重,那么一个下流胚子哄着他睡觉,他就肯了。
周大怒了。
“你什么也不问,就轻易把自己给他了?你怎么想的?我常说什么?我们穷,但不能没志气,不能自轻自贱。你听说他喜欢你娶不到你,被家里压着娶了别人。再见到你了还想跟你过。以后也没有旁人了,家里大的敬重着和平相处,这辈子这样过也挺好。可他要是花花肠子,今日哄着你脱衣服,明日哄着你抬起腿。娶了你还和家里小哥儿不干不净,隔几天又纳个侧君,三不五时又弄个通房。你这个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就这样的,再有钱也不过和他过!”
周正被吼的有点发怔,很想说温承宗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寡言少语,要去说服别人张嘴都磕绊。
周大瞅着周正生气,摆摆手表示不想看见他,让他不用去树母祭了,搁家里好好想想这桩婚事。
周正就坐在家里,靠在墙边怎么样也闭不上眼睛。
恍惚间,一年多前轰隆轰隆的雨声又在耳边响起。
周正那会走镖,化名陈武。都是北往南,或者从南到北。
其实没有那样远,江国国界里有条长长直直的大河贯穿而下。
贸易基本都是盛京和南方富庶的南栀两边来回跑。
只需要走了陆路再走水路再多走一段陆路,十分的方便。
有一回,便是接到了那么个生意,走的都是一些新奇东西。
彩色的琉璃,香味好闻的脂粉,擦在脸上就不怕风吹裂开的脂油等等。
而雇主,是位笑嘻嘻的高瘦少爷,少见的高。在北方,周正也算高的,但是相比起来竟还是矮半个头。
他头一次见这种需要仰视的小汉子。
为什么说是小汉子,因为脸有些娃娃气,眼里清澈干净未带城府,身形有些抽长还没往横里长开。
可能只有十六七岁。
至于那脸庞,白嫩的仿佛像块豆腐。
周正只在军营里识了些字,不懂诗句,只远远看向繁华诗楼里的那种俊秀少爷们,听说是盛都里最标志风流的人物。
却也不能和这位小少爷相提并论。
真是好看啊,周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位小少爷察觉到目光,寻着目光看来,周正默默转开视线。
却见正在行礼的小少爷身形一顿,仿佛呆了一般。
小少爷侧着身,周正才看到小少爷头上戴着的帽子脖颈处露出来的头发极短。
短到只有一个手指长。
镖局的二当家才在他耳边悄悄说来。
“这个少爷来自海外的国家,与我们此处不同,那些都是他们海外所产的特产。”
海外?海外有什么国家?
周正走南闯北,却从未听说海外有什么国家。
他有些在意的是...那小少爷,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
如何描述那种神情呢,就仿佛村口的小山子看到了糖葫芦眼里放光的样子。
周正心里存疑。
怎么会有人看着自己会高兴成这样的。
他想,也只有如村里的衡哥儿生的那么好看,才会有大虎他们看着他就那么高兴。
可,他如今是个男人。
那一夜,货物刚交接,那少爷交了银钱就可以离去,毕竟已经有他手底下的人跟着镖局一起。
那小少爷坚持说这货物要紧,要跟一路,直到去水路。
周正隐约觉得,他可能是为了自己。
听说是个大夫出身。
总不会,看出了什么?
周正抓着刀把的手心一紧。
第三夜,墨色的乌云席卷而来,大雨如个嚎哭的孩子一样哇的一声落了下来。
炙烤已久的土地,涌出泥土的芬芳。
最怕这样的天,视线受阻,地域危险。
如果他们是山匪,一定选这样的日子下手。
果不其然,来了山匪。
那日,周正不知道杀了多少个人,身上却鲜少伤痕。
血液染红了整条小溪,他就那样缓缓从尸体堆里站起身,血液和雨水将头发湿成条弯曲成蜿蜒蛇状黏在他脸上。
是他勇猛吗?
不是的。
这些匪,也只是些没吃饱饭的流民。
怎么比得上他们这些日日吃肉的镖师。
可是匪下着死手,别无选择,只能杀了他们。
世间还有多少流民会被逼成匪。
而他们原本也只是和周正一样,只是庄稼汉的儿子。
那些庄稼汉的儿子里有多少又会和这里的人一样,被生活所迫,最后一样横死在角落里。
雨停了,那小少爷跑了过来,要给周正上药。
周正推了推开他,让他处理伤更重的人,和镖局的话事人说给这些匪埋了。
所有还能动的镖师,却也只是沉默着给他们的敌人盖上一层土。
雨停了下来,最终他们身躯掩埋在土里。
农民的儿子,长于土地,归于土地。
今日本该你死我活,匪不死,今日在地上的就是他们。可死了之后,也没多少快意,只有淡淡的哀愁。
世道不好。
蝼蚁同情蝼蚁罢了。
夜已经深重,那小少爷终于还是找了过来,给靠在树边歇息的周正上药。
只是抓到手腕的时候,小少爷神色剧变。
周正手抽开,脸沉了下去。
哥儿和男子的脉象是不同的,竟然忘了此事。
周正那会眼里露了杀机,这小少爷最好...
夜里,他走了出去,借口小解,其实是给个机会两个人谈谈。
果不其然,那小少爷跟在了身后。
凌晨时分,雨后方休,树林深处。
周正就在此处等着,林间长着棵攀着树长的藤蔓茉莉,雨晴后夜晚散发出强烈的香气。
林间光线昏暗,甚至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听得朗朗男声十分清润,蓝色衣摆莹莹反光,腰间玉佩与金银挂饰传来击撞之音。
“陈镖师,你也不想你是哥儿的身份被我说出去吧。”
那话语带着些许兴奋,似是很是开怀。
哪怕没看轻面庞,也能浮现出那张咧开嘴笑的脸。
这是那话语里尾调的冷冽,也足以使人打了个冷颤。
若是平时,周正该断他一只手,活腻歪了敢来威胁他。
但是周正那会心里明白着小少爷的意味。
他高兴自己是个哥儿。
为什么会高兴?
周正晓得,这小少爷大约是瞧上了自己。
不是那种喜欢,可能只是那种一时的冲动,就像少爷仔在街上看到个姿色过得去的哥儿,就想搞到手。
这种被人瞧上的感觉,周正也是头一次体验。
哪里有人瞧上他过?
一般哥儿会苦恼,会觉得这种人不值得托付终身,或是抓紧机会争取入少爷的门。
周正不是一般的哥儿。
他在想,这少爷仔也只不过想睡自己,玩过了就觉得没意思了,就会没兴趣。
所谓人渣。
可换个角度想一想呢?
也没人看得上他周正。
他大约得一辈子孤家寡人。
招赘上门?周正可瞧不上那些吃软饭的懒汉子。
可是若是想有个孩子...
他家不远处有个豆腐西施,是周正的人生典范。一个寡妇将孩子教养大,早出晚归给孩子读学问,报书院。
孩子争气十二岁考上了童生。
周正也想这样。
可是孩子去哪里找呢?
周正想起半山腰上,赵菜头那口子生不了娃,找了村里最壮实的猎户借种。
报酬是用的一袋精米。
这少爷仔生的那样高,那样白,那样好。
周正看来,给一只羊去借他的种都是值得的。
问,平白无故给你一头羊,要还是不要?
当然要。
周正想了想,便借着乌云散开的月色,将身上衣服除去,走到他面前。
却闻得那小少爷慌张的声音。
“你干嘛?”
周正淡然道。
“求公子不要将我是哥儿的事情告发。”
他面无表情,不带情绪起伏的说着。
小少爷倒抽口凉气,似是握紧了手,厉声道。
“你对每个来揭穿你的人都这样吗?”
周正不晓得他为什么磨蹭。
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他不是要睡自己?
还是他担心自己是脏的,不干净的不想玩?
周正解释几句。
“我还是干净的,身子给你。”
闻言,小少爷身子一松,结结巴巴道。
“为...为什么给我...”
他好烦,做不做的。
周正敷衍带哄骗道。
“你好看。”
小少爷似乎欢喜的原地跺了几步,然后颤巍巍的摸上了他的身子。
摸到周正不耐烦催促。
“快些,等会他们察觉。”
那少爷吓得急忙褪下了衣物,周正却迟迟也没感受到动作,起身一瞧,少爷迷茫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不会...不知道怎么弄吧。
还是个青瓜蛋子?
周正一乐,自己起身,自己坐了上去。
那一夜,雨后的茉莉花香至骨髓,很多很多年后的周正也没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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