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清早,晨曦薄露,恶灵们一如往常身子变作透明,消散于空气中。
邬姉真和鹿无相到溪流旁取水洗漱,毁灭证据。这才慢悠悠地踩着嫩草往回赶。
忽然,邬姉真回身指了指两人先前待的那片坡地,说道:“今天你就到这里放羊。”
“我可以请假吗?我一个晚上没睡了。”
“啊是我忘了,你不像仿生人可以二十四小时一直工作。”邬姉真点点头,答应了。
刚回到仿生人的毡房,阿婧从门帘后直冲出来,喊道:“鹿无相,阿真!”
邬姉真听她语气很欣喜,问发生了何事。
阿婧看了看两人,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你们知道月知王女要比武招亲了?还有夕族的小王子被送过来当联姻的人质。”
“啊?还有这事!阿婧你消息真灵通,竟然拿到了第一手消息!”
阿婧得意一笑:“是我昨晚经过大王子毡房,听到他跟他的侧夫人谈话,说要好好准备。”
邬姉真面上的微笑微微收敛,又立马恢复了自然。
这好好准备的是什么东西?大王子和二王子明争暗斗的事从来不遮掩,说不定又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扳倒对方。
正思量着,鹿无相突然开口:“邬姉真,我要出去走走。”
邬姉真下意识道:“我是你主人,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闻言,鹿无相眼中冷光一闪,反问:“那我要叫你什么?”
“随便,只要带上尊称。”
鹿无相淡笑:“冷漠无情、卑鄙傲慢的家伙,我要出去走走。”
不等邬姉真生气,他就直接走出了毡房。
邬姉真瞪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终于有一丝恼羞成怒。
怎么别人的奴隶都听话,她的奴隶却不听话。主仆之间不分尊卑,是想骑到她头上吗?
好不容易“翻身当奴隶主”的人此刻,面对新世界的到来,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心虚感。
明明是鹿无相主动答应当自己的奴隶。
是她的错吗?
邬姉真撇开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法,还想拉着阿婧问一些细节,但不料对方的心和脑子跟着鹿无相一起走了,痴痴望着毡房门口。
突然阿靖不耐烦地推开了她,也跑出了毡房。
闻百走近,冷嘲热讽道:“看来阿靖是相中了你的奴隶。怎么,邬姉真有人打你东西的主意,你就不着急?”
邬姉真收起了愕然,冷眼看向闻百:“如果奴隶这么容易被挖走,那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杀了就是。
但是心里有点不痛快。
闻百感叹道:“大家相处多年,你不是不清楚,阿婧是个社会化程度很高的类人,人类谈情说爱,她也是一定要学来的。你带一个年华正好的小伙子过来,不引得她大动春心才怪!”
“仿生人也会有喜欢吗?这和吃美味的饭菜一样,味同嚼蜡吧。”
闻百笑笑,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看样子,邬姉真你不喜欢他。嗯,要不把那个小伙子送给阿靖,反正他也是你的奴隶,要听你的话。”
邬姉真脱口而出:“他凭什么要听我的?我又凭什么要讨好别人?”
“的确,不过阿靖知道你许多秘密。”
闻百好心好意地说着,搞的她好像是个知心大姐。
但邬姉真怎么不知道她在搅浑水看好戏,只是淡淡一笑:“我用不着讨好阿婧。”
当天傍晚,鹿无相没回来。
倒是阿婧急匆匆地冲进毡房,拉住了正要去值班的邬姉真,乞求她把鹿无相送给自己。
邬姉真感到头疼,反问:“你跟他告白了?他拒绝了?”
“是。”阿婧眼泪泛光,点点头,“他说,是你的奴隶,身心只会侍奉你一个人。”
“噗!”邬姉真差点呛出口水。
她忙扯开阿婧,拿起刀就往外走,心里却想鹿无相真不客气拿自己当挡箭牌:“他不会听我的话。鹿无相的身份需要隐藏,这事你不要再提了。”
夜色苍茫中,恶灵悄然而至。邬姉真一刀砍去,看着恶灵像一团被揉碎的雾霭飘逝,眉眼烦躁地皱了起来。
闻百的话和阿靖的举动令她不安。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鹿无相像是消失了,再没回来过。邬姉真想他也许是回去了本来的世界。
阿婧最近因为鹿无相的事不愿意搭理她,其他人照常。
邬姉真趁着放羊的功夫,去朝阳山脉采了一束野花,还打了一头野猪,打算请阿婧吃烧烤顺便向她道歉。
然而,人事易变。
刚把野猪的尸体藏好,邬姉真在去找阿婧的路上,就被制暴队拦住了。对面不由分说,把她逮住,两把钢刀架在她脖颈上用以牵制。
邬姉真被带到丹焚大人的毡房外,被控制着跪下双膝。
丹焚坐在柔软的羔羊毛毯上,身上挂满了华丽的装饰,一张被晒得黑红的脸正垂看着手中羊皮书。
一个熟悉的侍从呜呜哭嚎着,请求丹焚大人伸张正义,说她这个仿生人不怀好意偷走了他的羊。
邬姉真心中大震,正怀疑哪里露了马脚,忽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嗓音道:“我能作证。”
一丝冷电闪过心头,像一只恶劣的泥鳅出其不意地钻进一滩烂泥中,藏了起来。
邬姉真抓不住它,只好放弃,冷淡地看向毡房内与侍从一并跪立的仿生人——阿婧。
她最终还是背叛了自己,和活人一样。
不仅如此,阿婧还吐露了鹿无相的事:“那个仿生人私抓了活人,逼迫对方当她的奴隶,意图不轨,还威逼我们不准举报。”
突然,那尊魁梧的雕塑微微动了,丹焚放下羊皮书,瞧向邬姉真又转向阿婧,忽问:“仿生人抓活人当奴隶?有意思。那个活人呢?”
“被她藏起来了。”
“你既然说被威胁,又为何敢举报她?”
似是没料到这个问题,阿婧愣住,随即答道:“我是丹焚大人的奴隶,当然要为您效力。趁她不在,所以我才敢避开她的监视举报。”
空气中响起一丝轻笑。
丹焚转头看向那位侍从:“你俩怎么确认是那个仿生人偷走了你的羊,而非恶灵作祟?”
“羊被偷走的那天白天,她向我借了调料罐。”
侍从附和:“丹焚大人,那个仿生人心思不浅呢!一直不把自己当牛马看,认为她和人一样,想要和人平起平坐!可她分明是个烂泥巴娃娃,多次对我无礼。”
“好了。”丹焚的声音突然冷淡,摆手下令,“证据确凿,将那个仿生人丢进火葬场!”
就这样邬姉真毫无辩驳的机会,就被人拖走了,将要像垃圾似的被丢入火葬场。
被拖走前,邬姉真扫了眼丹焚。
丹焚攥紧了拳头,藏进袖中,可心脏却砰砰地跳了起来。那个奴隶的眼神令人心惊胆跳,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像知晓一切真相的平静。
难道文书的内容泄露了出去?
丹焚的脸一沉,转而命人将阿婧也拖到火葬场烧毁。
阿婧难以置信,大呼小叫:“丹焚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是忠心耿耿——”
丹焚冷笑声道:“仿生人,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九九吗?拖走,我不需要仿生人的小聪明,即便是忠心的仆从。”
那位侍从全程看见丹焚作为君王的无情,吓得战战兢兢,趴伏在地上求饶。
丹焚脸色忽作和蔼,笑道:“别怕,你同样是曦族的人类,我不会无辜罚你。”
最后轻飘飘放走了他。
等所有人走后,丹焚颓然坐倒在毛毯中,神情产生一丝慌张,喃喃自语:“难道天神要惩罚我们对祖宗的不敬吗?仿生人怎么会有感情和头脑,可怕——”
突然,他脸色刷地阴沉,暴喝:“去把大祭司找来!”
原来被火烧死是这样的感觉,并不疼,只有深深的恐惧撅住了灵魂往下坠。
邬姉真忽然意识到鹿无相突然消失的意图,可能是怕麻烦,也可能是替她开罪。
毕竟阿婧和侍从两人的话并不构成确凿的证据,而她私藏奴隶的事虽无法洗脱,但只要抓不到真人,谁都是空口无凭。
可,他高估了仿生人的地位,低估了丹焚对仿生人的戒备和恐惧。
刚才一路被看押着穿过几十顶洁白的豪华毡房,穿过大祭司专门用来制作仿生人的毡房,总算抵达曦族边缘的火葬场。
半路上闻百忽然凑近,瞧一眼那些钢刀,讥讽道:“邬姉真你成天欺负我们,现在要被烧死打回原形,真是好极了!但你死后,可别变作冤魂,我从没对别人说你的半句坏话。”
“你都是当面对我说我坏话。”
发觉邬姉真气定神闲,好像根本不怕死,闻百气得咬牙切齿道:“还有一点值得敬佩的地方。不过,你看朋友的眼光实在太差。”
“是吗?”邬姉真忽而一笑,被侍从不满地用刀背狠敲了下脑门,脑子轻微嗡鸣,赶紧把没说完的话说出,“可闻百你也是我的朋友,呵呵,是损友。”
闻百气急了,想要抓住她衣领质问,但被侍从们凶恶地赶走了。她只好追在后面大喊:“损友,我会替你收尸!”
邬姉真动了下嘴角,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丝异样,怪怪的,让人的眼睛涨涨的。
在被执行火葬的过程中,邬姉真突然瞥见一道人影也被扔了进来,正大哭大闹着,想要爬出金属围栏。
“阿婧。”
邬姉真略一思索,明白了她被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勾唇喊道。
阿婧扭头看来,神情已经扭曲:“你很得意,自己都要死了。”
“你说得意,那就是吧。我真高兴,你能来到我身边。”邬姉真说着起身,衣服上已经沾满了火焰。她冲阿靖走去,脸上挂着笑,嘴角往两边上翘露出四颗洁白的尖牙。
阿婧惊恐地随着她的逼近而后退,直到后背贴住金属栅栏,才声线不稳道:“邬姉真,你要做什么?我们可是朋友。”
她说话都快结巴了,语速飞快:“我、我知道我背叛了你,可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吧?你自私凉薄,把鹿无相困在身边不准任何人靠近他!我只是想解救他,和我自己。”
邬姉真眉梢微动,忽然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强忍着烦躁问:“你对鹿无相说了什么?”
“我、我是让他躲起来,不然会害死你。”
邬姉真最后一点疑惑也解开了,点头道:“我就说那家伙怎么会突然干这种蠢事?看来阿靖你挺聪明,能看出丹焚对仿生人的忌惮。”
“我只是不想再当怪物,想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活人!”阿婧突然受了刺激般,高喊道,下一秒,眼神瞬间黯淡,“可是,最后我又因为毫无用处被抛弃了。委曲求全呵!”
“这只是正常的结果而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永远也无法融进去。”
邬姉真走到阿靖旁边坐下,也仰倒在金属栅栏上,望着蓝莹莹的天在视野中变模糊。
“你不恨我吗?”阿靖惶恐。
邬姉真摇头。
“仿生人会有爱恨吗?我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想。不过你肖想鹿无相就别想了,他是我的。身为我的奴隶,生生世世都是!哼!”
“你也要死了。”阿婧无力吐槽。生死面前,她都觉醒了,看破了鹿无相身为爱情和美丽的象征。
邬姉真还沉浸在自己的掌控感中。
突然,邬姉真严肃下来:“其实,如果不受压迫,我觉得做个仿生人也挺好。”
阿婧接着她的话:“嗯。如果我们不用被逼着白天放羊,晚上守卫,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该多好——”
声音渐渐弱了。
看来阿婧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特别想成为活人。不然怎么会睡得比她还早?
明明自己先来的。
邬姉真没有转头,伸手蒙住阿靖的眼,温声说:“睡吧。这次你能感受到真正的宁静。日后会有那样一天。”
终会有一天,所有的仿生人能得到宁静,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邬姉真笑了下,也跟着躺下,假装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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