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落下雪花,翌日一早,云京笼罩在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屋子里地龙烘起暖热盈满卧房,使人昏昏欲睡。
可蓝无瑕毕竟醒了,因为她昏睡了整整一夜,被喉咙的阵阵干渴逼醒。
她半爬起身,含含糊糊喊出“渴”字,立时手边塞进一只冰凉凉杯子。
蓝无瑕一愣,缓缓睁开眼睛,突然看见谢唯山置身床边。
短暂缺失的记忆一股脑冲进意识。
动动唇,扯出嘶哑的嗓音:“谢尚书。”
谢唯山看着她,轻轻点头:“醒了?记得昨夜的事么?”
蓝无瑕嗯了一声,随即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一切陌生。
“这是某置于府外的书斋。”谢唯山解释。
视线回到谢尚书脸上,这位容貌俊美的青年赶在她开口之前再度发言。
“既然蓝统领没有忘记,应当清楚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某并无别意。”
点了点头,蓝无瑕捧起杯子狂喝一大口,先滋润下干涩的喉咙,否则她没办法好好讲话。
那崔陵和谢娘二人之毒辣,生平罕见,简直就是不要命的灌酒。
定了定神,方启声:“是,下官感激谢尚书不弃之恩。”
蓝无瑕保证自己诚意满满,毫无戏谑之心,传进别人耳朵却发生了歧义。
瞬息沉默后,谢唯山无奈的声音响起:“你我官位相等,无需谦称。”
自古文重武轻,本朝亦如是,纵使品级相同,武将居于下位。
蓝无瑕眼里充满诧异,措辞有何不妥?她实在不懂。
别开视线,没有说什么,谢唯山坐回圆桌前。
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地肉糜粥、小点心、醒酒茶。
“那儿有热水,不介意的话,蓝统领可移步洗漱,然后一同进膳。”
好似有重物重重碾压脑门,四肢瘫软无力,蓝无瑕发出短促叹息,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终于咬牙掀开被子,双脚落地。
就在站起来那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摔跤。
下回再也不敢喝那么多酒了!
她慌忙抓住床柱子,闭眼缓了几秒钟,而后才慢慢踱至盆架前,掬起热水泼面。
抬起头,忽然注意旁边靠窗下面摆着一张榻,被褥枕头凌乱的摆在榻上,显示有人睡过的痕迹。
蓝无瑕怔了一下,猜测谢唯山昨夜必定宿在当中,如此一来他们孤男寡女竟整宿同宿?
传出去不消说,定然引起云京上下整个的轰动。
心湖跌宕,蓝无瑕表面却无多余表情。
洗好以后,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
一碗热腾腾肉粥摆在面前,香气直钻鼻孔,勾得蓝无瑕食指大动。
肚子适时传出一串响声,两人对视,蓝无瑕虽无表情,然而脸颊早已飞起红霞。
她抽开目光,低头舀粥喝,不料刚刚送入口中,烫得心脏直抽搐。
谢唯山还在那里盯着,是以不愿让人看笑话,蓝无瑕面不改色吞下肚,舌尖麻木只有自己知道。
她放下勺子取茶喝,听见谢唯山说道:“蓝统领和崔氏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某竟不知。”
顿了一顿,蓝无瑕继续茗茶,而后放下杯子抬起头,双眸隐隐流过蓝光:“算不上,为了查那件案子,崔陵身为法曹参军,主管此案,就这么认识了。”
谢唯山沉吟:“如何,可有进展?”
摇摇头,蓝无瑕冰冷的面孔此时方浮起一丝苦恼之色,但是很快消逝于她的淡漠表情里。
谢唯山始终凝视着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细微变化,不由得想要长叹,大概罕有事物使她倾动。
有个好处:这正是世家大族众望所归的主母。
端庄持重、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谢唯山纠结再三,终归还是要问出那句话:“恕某冒犯,不过凡事有言在先为好。”
停顿了一下,在蓝无瑕好奇的眼神中,谢唯山缓缓启唇:“蓝统领可是有磨镜之好?”
窗外寒意似也在此蔓延,空气瞬间冻结住。
蓝无瑕差点让口水呛死,好半天才缓过来,转念一想,昨夜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可不是大有那方面倾向么?
当下不好辩白,冷冷道:“怎么?难道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谢唯山语重如山。
蓝无瑕皱起眉头:“谢尚书尚且美人在怀,倒来管别人闲事。”
谢唯山声口淡漠:“男女岂能混为一谈?何况将来蓝统领嫁进来可是担起谢家主母,更不能轻浮放荡,乱了家风。”
蓝无瑕默然了。
小时候三兄弟妹跟随阿耶习武,数她悟性最高,一套枪法舞得又好又快。
阿兄三弟非要跟她过招,结果被打翻在地,这一幕撞进父亲眼里,蓝无瑕当场挨了两巴掌,并且罚跪祖宗牌位。
十二岁参军,十五岁挣回军功,可是父亲只是说,要辅佐你阿兄弟弟。
诸如此类令蓝无瑕感到不平之事,皆因她是女子。
她不愿意再说半个字,低头一勺一勺舀粥喝,却又听得谢唯山那惹人厌烦的嗓音:“查案归查案,我不希望蓝统领与崔陵走得太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早晚惹出事端。”
终于见底,碗底猛地磕到桌面发出沉沉一声,蓝无瑕倏然抬眸,面无表情看了谢唯山片刻,一字一顿:“我若答应,谢尚书是否放弃外面莺莺燕燕,洁身自好起来?”
谢唯山毫不犹豫地说:“官场应酬,不得已而为之,我答应你不带回家就是。假使将来到了非纳妾不可的地步,首先征得你同意,如此可好?”
“前面的,若我还是不肯接受呢?”
不用想,从谢唯山表情看来,蓝无瑕觉得下面不回答也可以。
“谢尚书,盟约到此结束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难过,努力了那么久,可是蓝无瑕不后悔。
却见谢唯山听完,挑眉淡淡道:“结束?蓝统领以为,我这条船是那么容易上下?”
蓝无瑕微愠:“谢尚书,说清楚点。”
谢唯山抬高手,五指缓缓撑开,一对狗兔形玉佩赫然躺在掌心。
“这是……”蓝无瑕瞳孔骤缩,随即低头掏摸腰封袖口怀里。
再次看向谢唯山时,满面怒色。
“不错。”
点点头,谢唯山悠悠道:“这两枚玉佩正是从蓝统领身上搜来,另外还有你我书信往来为证。”
他紧紧盯住蓝无瑕眼睛,那漂亮花瓣唇一张一合,宛如恶魔低语:“如此,蓝统领知道怎么做了吗?”
蓝无瑕好似给死死掐住脖子,瞪着眼睛发不出一声。
胸口气血翻涌,一股鲜血冲出喉咙,蓝无瑕激动得摔下软凳,死狗般瘫软在厚厚地毯上,抬手擦拭唇角不断流溢的鲜血。
信念正经历着崩塌破碎。
关于那天的回忆,她统统想删掉。
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摸。寒风呼啸,天空飘着盐粒子,街上空荡荡,尽管如此,安乐坊外面的街角依然支起一个配饰摊。
摊主看起来七八十岁,衣衫单薄,满头白发拢到后脑勺团了团,她缩脖耸肩,佝偻成虾子,口鼻喷出大团白雾。
蓝无瑕走过长街,在配饰摊前停下脚步,垂眸扫视各样配饰。
十二生肖、花草树木,质地不说多珍贵,却意外的雕刻得活灵活现。
苦熬半日,好不容易来了客,摊主当即弹离杌子,一样样拣起配饰介绍,十分热情。
蓝无瑕避开摊主推荐的,一眼相中兔形和狗形的,“要这两个,老板,多少钱?”
她属狗,记得谢唯山属兔。
“一起三十铜板。”说着,老奶奶赶紧把两样配饰装进花纹精致的小袋子,双手奉向前。
“好便宜。”蓝无瑕喃喃低语,接了过来。
翻开小荷包来看,不大不小两只乳白色小动物,冲她瞪着圆溜溜小眼睛,模样生动极了。
蓝无瑕不由得莞尔。
只见老奶奶咧开一嘴缺牙,笑道:“不瞒娘子说,这玉石虽是矿山边拣的碎料,花样却是老婆子亲手雕琢,日夜煎熬。换了别人卖,可不只这价钱。”
蓝无瑕没有接话,从袖口翻出一锭五十两银子,放在摊子上。
“我买你手艺,值得。天冷了,早点收摊吧。”
淡淡一句话,使得老婆婆内心深受震动。
慌忙拿起银子还给蓝无瑕:“娘子这……使不得……太多了。”
“没什么,早点回家。”
蓝无瑕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这样给人种不容拒绝的错觉,老太太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但已经依言把银子揣进胸口。
正在这时,长街尽头奔出一个人,后头追出几名官差,边跑边喊“站住”。
两人同时举目望去,而当那人跑到身畔,蓝无瑕直接伸脚绊了他一个大马趴。
官差追上来,双手反剪将犯人从地上拖起。
为首那官差向蓝无瑕道谢,他就是崔陵,正在安乐坊调查纵火案。
被他们抓获的是滞留现场欲行盗窃的小混混。
大火焚烧后,许多小偷认为金银玉器总不会烧坏,鬼鬼祟祟在灰烬中翻找,还真找着不少宝贝。
此人正是其中一个案例,既然犯到京兆府法曹手上,岂能饶他?
法曹参军好啊!
蓝无瑕灵机一动,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伪装成与之相反的性格,从此两人来往频繁。
可这崔陵为人热情善谈,可是关于案件,他的嘴比谁都严,故而两人虽互相引为知己,实际上蓝无瑕从他身上套不到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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