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雨势未减,哗啦啦地砸在车顶上,像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
岑骁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没有征求傅予的意见,再次俯身将他抱了出来。动作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但比起之前在树林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避开了他受伤的膝盖。
傅予咬着下唇,把脸扭向一边,拒绝看他,也拒绝与任何可能投来的视线接触。他像个失去自主权的提线木偶,被岑骁一路抱进了急诊室。
挂号,候诊。岑骁把他放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自己则站在一旁,湿透的白色T恤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瘦的腰线和隐约的肌肉轮廓。他神情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在雨林中强势掳人的不是他。只有偶尔扫过傅予膝盖和手肘伤口时,眼神会微微沉凝。
傅予蜷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浑身湿冷,伤口一阵阵刺痛。他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和裤腿上洇开的血迹泥污,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狼狈和难堪。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护士叫到他的号,岑骁立刻上前,又要抱他。
“我自己能走!”傅予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却带着最后的倔强。他扶着椅子扶手,忍着膝盖的剧痛,试图单脚站起来。
岑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因疼痛而蹙紧的眉头和苍白的脸,最终没有强行干涉,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在他踉跄时,手臂虚虚地护在一旁,却并没有真的碰到他。
清创,消毒,上药。碘伏棉签擦过破皮流血的手肘和膝盖时,傅予疼得倒吸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
医生检查后说膝盖只是软组织挫伤,没有伤到骨头,但需要静养几天,开了些外用药和内服的消炎药。
整个过程,岑骁一直站在诊疗室门口,靠着门框,安静地看着。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不说话,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傅予与外界隔离开。护士包扎时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似乎想询问两人的关系,但在岑骁冷淡的视线下,最终什么也没问。
处理好伤口,傅予坐在诊疗室的床上,看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的膝盖,有些茫然。接下来怎么办?他怎么回宿舍?
岑骁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缴费单和药袋。“走吧。”
“去哪?”傅予警惕地问。
“送你回去。”岑骁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回宿舍……”
“你宿舍在六楼,没电梯。”岑骁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裹着纱布的膝盖上,“你能爬上去?”
傅予语塞。他不能。
“我在学校附近有公寓。”岑骁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先去那里。”
傅予猛地抬头:“我不去!”
开什么玩笑?去岑骁的住处?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岑骁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傅予却读出了那层意思——你没有选择。
外面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膝盖受伤,行动不便,身无分文(书包和手机都掉在林子里了),甚至连双干净的鞋都没有。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反而会让缠绕的丝线越来越紧。
岑骁没有再给他反对的机会,上前一步,再次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一次,傅予没有挣扎。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被岑骁抱出诊疗室,穿过医院嘈杂的走廊,再次走进瓢泼的雨幕中。岑骁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大部分都倾斜到了傅予这一边,他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又被雨水打湿。
叫了车,报出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小区名字。
一路上,傅予都偏头看着窗外,沉默得像一尊雕像。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扭曲了外面的霓虹灯光,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车子在一个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岑骁抱着傅予下车,刷卡进门,乘坐电梯直达顶层。
公寓是密码锁。岑骁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熟练地输入密码,“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抱着傅予走进去,将他轻轻放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
傅予终于睁开了眼睛,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干净整洁得近乎冷清,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和生活气息,像个样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很淡的、和岑骁身上一样的清冽味道。
岑骁将雨伞放在玄关,脱下湿透的球鞋,赤着脚走进来。他先去洗手间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傅予。
傅予没接。
岑骁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将毛巾放在他手边的沙发扶手上。他自己则转身去了卧室,片刻后,拿了一套干净的灰色家居服出来,放在傅予旁边。
“先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伤口注意别沾水。”
傅予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
他听到岑骁的脚步声走开,似乎是去了厨房,接着传来烧水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又靠近,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被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把药吃了。”岑骁说。
傅予还是不动。
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和两人身上湿衣服滴落水珠的细微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傅予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他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岑骁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距离很近。
傅予身体瞬间绷紧,头皮发麻。
“傅予。”岑骁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予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瞪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困在这里?然后呢?像你日记里写的那样吗?!”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恐惧和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
岑骁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神暗了暗,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用言语压制。他沉默地看着傅予,看了很久,久到傅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气势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我不会。”终于,岑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在你愿意之前。”
傅予愣住了。
这句话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岑骁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窗外朦胧的雨幕上,侧脸线条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又有些落寞。
“日记是写的。”他承认得很干脆,语气里听不出羞愧,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跟踪你,惹你生气,都是真的。”
“但我没想伤害你。”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傅予,眼神专注而认真,“从来没有。”
“今天看你摔倒……”他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很后悔。”
后悔?傅予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偏执的、强势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岑骁,会说后悔?
“把你吓成这样,不是我本意。”岑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傅予从未听过的、近乎挫败的情绪,“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看我。”
他的目光沉沉地压在傅予身上,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固执,有无奈,还有一丝……笨拙的坦诚。
“傅予,我喜欢你。”他直视着傅予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从大一,第一次看到你在台上演讲,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时候起,就喜欢。”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傅予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涟漪。他呆呆地看着岑骁,看着他脸上那不容错认的认真,大脑一片空白。
喜欢?
原来那些“针对”,那些“找麻烦”,那些日记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句,背后藏着的,是这种感情?
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让他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的方式不对。”岑骁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声音放缓了些,“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和药,递到傅予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先把药吃了,好吗?”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恳求,“然后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
傅予看着递到眼前的杯子和药片,又抬头看看岑骁。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柔软的紧张。
他混乱了。
一直以来构筑的“变态”、“疯子”的形象,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內里。
憎恶和恐惧依然存在,但在这之下,似乎又滋生出了一点别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水杯和药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岑骁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刺到,动作同时顿了一下。
傅予低下头,默默地把药吃了。
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他放下水杯,依旧没有看岑骁,只是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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