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阴天。风刮得人脸疼。
逢夜钰站在老地方,学校后巷拐角那棵秃了一半的梧桐树下。手指头快把校服口袋抠破了。脖子空荡荡的,相叙白那条围巾没戴,冷风直往领口里灌。昨晚撞门的肩膀还一抽一抽地疼。
他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碎成渣了。像他现在的心。
脚步声。沉稳的。由远及近。
逢夜钰心猛地一缩,像被只手攥住了。他抬起头。
相叙白来了。校服穿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到顶。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三七分。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冷白皮在阴沉天光下更显冷峻。嘴角那颗痣绷着。
他走到逢夜钰面前一步远,停住。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像有重量。扫过他空荡荡的脖子,扫过他苍白的脸色,扫过他眼底那圈没睡好的青黑。眼神很深,像在确认什么。
(相叙白内心: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又没睡?撞门的地方还疼?围巾呢?风这么大…胃疼了没?…糖…吃了吗?)
他没说话。就看着他。等。
逢夜钰被他看得心慌,喉咙发干。准备好的话卡在嗓子眼,像块烧红的炭。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攥着,指甲掐进肉里。
风卷着几片枯叶打旋儿,刮过两人之间那点空隙。沉默像堵墙,越砌越高,压得人喘不过气。
“咳…” 逢夜钰清了清嗓子,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那个…”
相叙白依旧沉默,只是目光锁着他,等着。
(内心:要说什么?…别是…操。)
逢夜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扎得肺管子疼。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直直撞进相叙白沉静的眸子里。那里面映着他自己,像个狼狈的逃兵。
“相叙白。” 他开口,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掉,“…我们…” 后面那两个字像有千斤重,卡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才被他用尽全身力气逼出来,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分手吧。”
时间好像凝固了。
风停了。
落叶悬在半空。
相叙白脸上的表情…没变。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嘴角那颗痣的位置,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有瞳孔,极细微地、猛地收缩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他依旧看着逢夜钰,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的东西太快,太沉,逢夜钰根本来不及看清,就被那层冰封住了。
(内心:轰——!操。果然。宝宝…肩膀是不是更疼了?眼睛怎么这么红?…谁逼你的?你爸妈?…胃肯定又难受了…糖…)
他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瞬间失了血色。
沉默。死寂的沉默。比刚才更沉重,更窒息。空气里只剩下逢夜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不敢看相叙白的眼睛了。那里面冰封的东西让他害怕。他怕自己多看一秒,就会扑上去把那层冰砸碎,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不行。不能连累他。他爸妈…太狠了。相叙白那么好…不该被拖进泥潭里。
他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声音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就这样吧。”
“…我走了。”
说完,他像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巷子!脚步踉跄,带起一阵冷风和几片枯叶。背影仓皇又狼狈,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他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
他怕看到相叙白失望的眼神。
他怕看到相叙白愤怒的表情。
他更怕…看到相叙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跑得飞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疼得他眼前发黑。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眼眶热得发烫,有什么东西拼命往上涌,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操。
结束了。
他亲手…把唯一的光…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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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
死寂。
只有风重新刮起来的声音,呜咽着卷过墙角。
相叙白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冰冷的石像。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面朝着逢夜钰消失的巷口。目光定定地落在空无一人的方向,没有焦点。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极其缓慢的、无声的崩裂。像冰面被重物砸中,裂痕从内部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来一点。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似乎想抓住什么。但那里,只有冰冷的空气,和刚才那人仓皇逃离时带起的、早已消散的风。
(内心:…跑了。…肩膀撞门的地方…肯定又青了…跑那么快…胃疼了怎么办…糖…兜里…还有…)
他悬着的手,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垂落下来。指尖擦过自己校服裤缝,冰凉。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没人看得清阴影下的眼神。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泄露出一丝被强行镇压的剧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风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校服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
他站了很久。
久到巷子口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久到远处的上课预备铃,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铃声,像一根细针,终于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相叙白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目光依旧没什么焦距,空洞地扫过空荡荡的巷口,扫过斑驳的墙壁,扫过地上那几片被自己碾碎的落叶。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很艰难。像是吞咽下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
然后,他动了。
不是朝学校的方向。
而是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刚才逢夜钰站着的位置。
那里,地上躺着一个东西。
是逢夜钰早上出门前,他硬塞进他口袋里的那颗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沾了点灰。不知道是刚才跑的时候掉出来的,还是…被他扔掉的。
相叙白慢慢蹲下身。动作有些滞涩。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像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捡起了那颗糖。糖纸在他冰冷的指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捏着那颗小小的、皱巴巴的糖。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纸上橘子图案的纹路。
(内心:…没吃。…还是…嫌苦?…胃…现在肯定疼了…)
他慢慢站起身。把那颗糖,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坚硬的糖块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尖锐的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巷口。眼神很深,很沉,像把什么东西彻底埋葬了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巷口,朝着学校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去。背影挺直,像一把出鞘后又强行归鞘的剑,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沉重的、冰冷的孤寂。
风吹起他敞开的校服衣角,猎猎作响。
他攥着那颗糖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口里,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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