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非常安静,可能是夏深寥坐在徐知骁身边这个事实带给了后者非常大的安全感,也可能是夏倾鸿被夏深寥那一番话堵得只能闭嘴,他原本绷紧的脊背反而放松了下来。
夏倾鸿在吃完饭之后就转身回了书房,鉴于刚刚发生的事儿,徐知骁也掐不准他是真有正事要处理还是刚和儿子闹了一场找个理由避一避。
总之,等厨房这个小空间只剩下他和夏深寥的时候,徐知骁才勉强出声:“夏深寥。”
夏深寥低头看他,徐知骁冲他眨了眨眼睛:“生气了?”
他动作非常明显地一顿:“嗯。”
“他说的是我欸。”徐知骁又戳了戳他。
夏深寥斜眼看了回去:“说你我就不能说他了?他也没正确到哪儿去,我怎么不能主持公道了?”
徐知骁静了一瞬:“他可能是担心你。”
“担心我?”夏深寥面色古怪,“不是,他更多心思只是放在公司上,只要公司不受影响,我怎么样也无所谓。”
就像夏倾鸿在面对徐知骁摆后果的时候,即便提到了一两次夏深寥的名字,又会迅速绕回公司上——别的不说,夏倾鸿大概确实比起担心夏深寥,更擅长操心公司。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才是他前半辈子习惯的。
至于儿子之类的?一开始没学好怎么教,两个人性格相似又同样对彼此没什么好感,后来还能指望其中哪个忽然开窍选个最好的方案迅速修复关系吗?
不可能。
夏深寥在心里下了结论。
夏倾鸿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们俩早八百年就看穿了彼此本性,成晚去世后的几年里只有作为“室友”才能和谐相处。
换句话而言,夏深寥对于夏倾鸿来说不像儿子,夏倾鸿对于夏深寥来说也和爸爸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我的生活,我现在能享受到的一切物质条件都是他赚来的,但我也确实没法在情感上对他提起太多‘儿子对于父亲的感激’……那很奇怪,徐知骁,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们两个人最常相遇的地点是在二楼走廊,因为夏倾鸿一般情况下都呆在书房处理事务,而夏深寥习惯缩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偶尔会有潘回来插科打诨。
但他们即便有那么几次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碰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夏深寥在并不狭窄的走廊里侧身让位,夏倾鸿路过的时候只会淡淡瞥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而少有几次试图深入的谈话也以失败告终——他们非常习惯于摆出那副温和但油盐不进的样子,可能面上嗯嗯啊啊应着,背地里该怎么办依然怎么办,从不听对方的话。
夏倾鸿是在商场上和老狐狸们打交道太久,在时候即便回家了面对夏深寥也摆不下架子。
而夏深寥是从小到大只有这样才能抗住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只要他看着温润如玉,只要他能交出一份又一份完美的成绩,他才是他人眼中可以扛大旗的继承人,他才是其他人不可以随意打发的小孩。
也没谁这么教他,或许小孩的摸索能力要比大人所以为的强的多得多,亦或许是夏深寥天生自带的。
徐知骁靠在墙边,轻轻呼出一口气,被夏深寥那一眼看得有点儿难过。
无论如何,裂缝早就存在了。这条裂缝不是成晚死之后才出现的,它很早就在,并在她死后以疯狂的速度撕裂,最终变为两人无法跨越的鸿沟。
不管夏倾鸿本意是否如此,不管他现在有多少心思想着修复关系,夏深寥在其中受到的伤害是完全不可以忽视的。
徐知骁拉过夏深寥的手,声音小得有点像在哄人:“你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吧,就学着现在这样了?”
“也没有一直这样,”夏深寥心忽然塌陷下去一块,眼神直勾勾盯着徐知骁,“当时成晚在,别墅里雇来的佣人也多,她点子多又爱跟人说话,这一片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然后他们关系好了,就爱来逗我。”
毕竟,小小年纪就绷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正经”的小孩最好逗了——会让一些邪恶的大人嘿嘿笑着伸出手,试着让他破功。
而年幼的夏深寥就充当着这么个角色。
徐知骁想到什么:“所以那本相册里有你很多其他的一面。”
“嗯,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他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地在夏深寥掌心画圈,忽然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如果他也能看见那个时候的夏深寥就好了。
他并不是很想让夏深寥看见那个时候的他,但他真的很想看看那个时候的夏深寥,看看到底是怎样鲜活地、没有负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为什么皱着眉?”夏深寥注意到了徐知骁的表情。
徐知骁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其实是在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但在这件事上又没什么如果,想出来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还要期待那个时候他们真有一场不期而遇的撞面吗,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点?
徐知骁咬着下唇,声音没什么重量:“夏深寥。”
“嗯?”
“我觉得你爸爸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
夏深寥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看着他,徐知骁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没接触过他们,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们到底会因为比如说钱、权,或者只是单纯的不那么喜欢我做出什么样的事。”
徐知骁想,他对于王家兴来说并不重要,对于王回舟来说简直是集中抒发仇恨的对象——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他们知道他和夏深寥在一起了,再知道夏深寥背后还有个蒸蒸日上的成夏公司……他们会怎么做?
其实不用夏倾鸿说,他也能想到。
可能是他的性格里确实难免一点自私,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和夏深寥在一起,完全没想他会给他带来什么。
徐知骁有点烦躁,但他表现得并不明显,把额前的刘海往后薅了些,重新注视着夏深寥:“他是想着公司的,但我觉得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完全没考虑到你。”
“……夏深寥,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在一片死寂一般的沉默里,徐知骁的思维完全无法约束地四散,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头。
早就存在的隐患,为什么现在才想着解释?
他在抱有侥幸心理吗?觉得只要不说就万事大吉,只要不说就不存在了?不应该,要是真有这种想法,他早八百年就要被打死了。
或者……徐知骁闭了闭眼,没办法控制地想得更深,如果一开始再多想一点呢?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他还会跟夏深寥谈恋爱吗?
他确实很自私。
这好像是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徐知骁的眼睫颤了颤,总觉得有只手正拽着他的心脏往更深一点的地方坠去,让他再也没办法爬上来。
夏深寥总算从那种接近静止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手拽着徐知骁的手腕,声音很淡:“对什么对。”
徐知骁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但我真的会连累你。”
“哪有这么好连累,如果随便来个人就可以影响成夏、影响我,那我早就活不过十二了,徐知骁。”夏深寥死死盯着徐知骁,“还是说,其实你只是想和我分手?”
“是觉得跟我谈恋爱不好吗?是已经不喜欢我了还是不想和我谈恋爱?”
“所以想找个借口和我分手?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如果成夏这么个公司连这点儿抗风险能力都没有,早就倒闭了,活不到今天。”
他沉沉地盯着徐知骁:“如果我这么好被‘拖累’,我也活不到今天。”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徐知骁脑袋快被搅成一片浆糊,张了张嘴觉得喉咙都发涩:“但是……”
“没有但是,徐知骁。”夏深寥低着头看他,“除非你想和我分手,除非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不然没有但是。”
“是我喜欢你,是我向你告白,是我想把你拉进我的生活,是我,都是我。你觉得你没考虑好那些就答应了我的表白,觉得你会成为我的累赘——这些都不对。因为这些是我该考虑的,我早早考虑好,也是我试图和你一起解决。”
“我爱你,你起码要相信我爱你吧?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解决。”
“你起码要相信我一点。”
徐知骁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不清楚自己的脸颊有没有红,他只能感受到眼眶里好像带着点酸意,只能感触到脸颊上多了点别样的触感——夏深寥捧起了他的脸。
“闭眼。”夏深寥是这么说的。
徐知骁想,幸好闭眼了。
要不然在这种时候做出除了高兴以外的表情就不好了。
他紧紧攥着夏深寥的衣角,只觉得所有的不确定和确定、高兴和难过、幸福和痛苦,都已经撞在唇齿相触之间,或许从此之后都是再难以言说的满足。
被框进狭窄的角落,西斜的太阳快掉下山头,只徒留一点带着冷意的光。
但徐知骁好像在彼此温热的呼吸里,找到了一点更远的未来。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徐知骁没受住稍稍挣扎了一下,夏深寥迟疑了一瞬,还是放开了他。
但他一放开撑着徐知骁的手臂,后者就有些晕乎,差点没一头栽下,又被夏深寥强行拉了起来,一只手箍着徐知骁的手臂:“还好吗?”
徐知骁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太多此一举,幽幽地反问:“你觉得我好吗?”
看夏深寥真的装模作样思考起来,又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他:“行了,别想了。”
他是真的有点腿软。
被亲到腿软这事说出来真有点莫名其妙,徐知骁在餐厅的椅子上缓了两分钟,才重新站起来。
夏深寥就守在他身边,被徐知骁瞪了一眼也没生气,看起来反正比十多分钟前还在争论喜不喜欢这个问题的夏深寥脾气要好得多——就是徐知骁的嘴唇都有点发麻。
他把下巴搁在靠背上,戳了戳夏深寥的腰,惊讶地歪了下脑袋:“你居然不怕痒?”
“我应该怕?”
“不是,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不怕痒的。”
……也可能是可参照的样本实在太少了。
毕竟看看过往人生,真能熟悉到讨论怕不怕痒这个问题的同学、朋友寥寥,徐知骁在这方面的经验也实在浅。
徐知骁觉得可能不仅是自己想到了这里,夏深寥应该也想到了,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知骁才慢吞吞开口:“夏深寥。”
“嗯?”
“我喜欢你。”
夏深寥没回答,手覆在他后脑勺上,徐知骁叹了口气,心说果然还是在意之前那段对话,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眼睛继续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舍得和你分手。”
“王回舟和王家兴那边的问题我没解决,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也会觉得不安全,但是……如果你想和我一起解决,我也会很开心的。”
“我会试着多交给你一点信任,你也要多给我一点信任。夏深寥,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可能会和你分手。”
徐知骁的眼尾是往下垂的,眼里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想起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几乎在下一秒夏深寥就心软了。
夏深寥拍了拍徐知骁的脑袋,轻笑着“哼”了一声:“嗯,我信你。”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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