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倾鸿在陈阿姨回来之后没几天又投身进公司事务中，大多时间都只有徐知骁和夏深寥两人窝在房间里埋头写作业——徐知骁写的是三中老师发的，夏深寥按道理来说是省了一个寒假的假期作业，但看徐知骁在写，他也从书架上拿了卷试卷，两个人挤在书桌前干脆一块写。
中途陈阿姨敲了门进来送了盘水果，又看见两个人左腿贴着右腿，看起来非常放松地一人占据了书桌的一边，阳光浸满室内，一派温和景象。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把盘子放到边上，又退出去合上了门。
放在兜里的手机动了动，陈阿姨拿出来一看，是她雇主的电话：“夏总，现在还是在上班时间？”
夏倾鸿在电话的那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他们单独在房间里干什么？”
“哦，”陈阿姨撇了撇嘴，清楚了夏倾鸿这通电话的来意，眼底多了点笑意和调侃，“在写作业呢，深寥还有知骁都是聪明小孩，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夏倾鸿张了张嘴，想反驳，但陈阿姨的话说得挺亲切，又能听出来是真心喜欢他俩，再反驳倒显得他不近人情。
最终还是松了口，嘟嘟两声挂了电话。
徐知骁在老师那儿是有“特权”的——特指在写寒假作业的时候可以自己挑着些难题做，一些简单基础的直接空着也无所谓。
不过要是按照五班那群人原先的说法，只是在写寒假作业多两道少两道题目这件事情上有没有特权不重要：“反正老师也不可能挨个检查过去，不写也无所谓。”
这好像是高一时候他们的说法？毕竟刘帆潘凯那一批都不是什么老实的，在第一个假期果不其然一笔没动。
……然后就惹上了刚上任还犟得可怕的文沁，文老师。
用文老师的话来讲，就是：“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收力，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教怎么教，结果边上不少老师也没经验，一天到晚都蹲在办公室里瞎琢磨。”
想着这么讲课会不会有人多听点知识点，想着这么安排课程任务教学效果会不会更好些……刚出大学没几年，没真正意义上直面学生，总是带着点儿理想的。
然后她就被匆匆忙忙赶鸭子上架地赶上了五班班主任的位置，名牌大学毕业等等头衔面对学生时一个不管用，该走神走神，该讲小话讲小话，有时候她站在上面都觉得茫然。
啪叽一下撞上了人生的铜墙铁壁，按照王登叶这位资深短剧爱好者的说法，下一步要么摆烂要么黑化。
“你看看我们，我们啥样你还不清楚吗？”当时他们都还挺怕徐知骁的，就算围在一圈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瞟着在后排眯觉的徐知骁，“大家都这么烂了，放弃只是迟早的事。”
刘帆猛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别把这种事情说得那么伤感！”
“……不是，到底是小叶子说得伤感还是你自己泪腺被戳到了啊？”
徐知骁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们说的话全都收进了耳朵里，当时脑子里没什么想法，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一片空白呢？
徐知骁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在思考，为什么呢？
其实他当时也在老师的放弃名单里，不是吗？甚至他过去的经历也总是在被放弃，再后来想着逃到别的地方，总之别在临城，可他依然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按照常理想，王登叶说的话反而是戳在他心上了。
但徐知骁那个时候也累了。
不过要是相信王登叶这个社会经验为零，仅有的思考想法全是从悬浮短剧身上学来的小孩说出来的话，就有点太神经了。
——嗯，比如说真没写寒假作业的潘凯、刘帆等人。被老师叫出去的时候还大眼瞪小眼，等文老师把他们每个人的练习册都拍了出来，才一个个灰溜溜认输。
刘帆当时表现最明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到尾音都是往天上飘的：“不是老师，你真检查啊？！”
文老师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善良的微笑：“不、然、呢？”
“……您辛苦了。”
徐知骁嘴角不自觉往上翘，又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低了低头，迅速扫了眼习题册，略过几道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目。
和夏深寥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时间很慢，周围充斥着安全的静谧，好像不管他们干什么都行。
心脏被柔软地包裹住，明明两个人坐的位置中间空出了点距离，但腿就是要贴着，夏深寥没说话，徐知骁也没说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一起。
C市的冬天要比临城的更冷，但徐知骁趴在书桌上，透过窗户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却觉得他迄今为止的几个冬天，再也没有比这一次的要好了。
这是他的冬天，独属于他的冬天。
从这一刻起。
往后也没有一刻不是。
*
一开始陈阿姨还带着远在公司的夏倾鸿的任务，每次路过两个凑在一块儿的小孩就去望一眼，后来久了也开始试着以自己的立场去劝慰夏倾鸿：“夏总，您就放心吧，他们真的很安静，也不闹腾，最常做的就是在一起写题。”
是录个视频放平台上能被夸“谁家小孩给我来一个”的那种乖巧。
“而且，您要是真放心不下，不如自己回来看看？”陈阿姨试探道，“按照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再观察他们几十遍、报告几十遍，您也放心不下来啊。”
陈阿姨在夏家待得久，干活利索又一心向着自己照顾长大的小孩，就是单论家里也颇有威望。但凡说这话的是个其他人，夏倾鸿都会想方设法再找个理由拒绝，偏偏是陈阿姨……他真没办法直接拒绝。
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夏倾鸿沉重开口：“夏深寥很聪明，他要是想做什么，肯定会掩饰得天衣无缝。”
“是，”陈阿姨出乎意料，应得很快，“那他也肯定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事，所以别那么担心了——夏总，您到底在担心什么？”
夏倾鸿犹豫一瞬，最后说：“徐知骁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如果在这段感情里出了什么事，他比夏深寥要更难找退路。”
夏深寥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有无数条退路，但徐知骁没有。
“家庭差距过大造成的影响没那么简单，对于徐知骁来说，稳定度应该是最末考虑的。最重要的是性格、思维……家庭对它们的塑造或许要比我们想得多更一些。”
用最简单的三个字来讲，就是不合适。
徐知骁和夏深寥，不合适。
陈阿姨听懂了他的话，手里握着手机，锅里的汤刚煮上，这会儿空出了点时间，又从厨房探出头去看客厅里并排挤着的两个身影。
客厅这么大，两个小孩愣是放着旁边的长条沙发不坐，非要挤在同一张小沙发上。两个人又都是有点身量的男孩子，怎么想空间也宽裕不到哪儿去，肢体碰撞避无可避。
但他们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
两个人大多时候低着头写题，偶尔徐知骁会抬头，拿水笔更圆润一点的那头戳戳夏深寥，压低声音：“这题？”
“给我看看。”夏深寥接了过去，阳光分外眷顾他，立体的眉骨、低垂着的眼睛、思考时略微抿起来的唇，浸泡在阳光里，多了点陈阿姨很久没看见到过的活气。
多久？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深寥在她的记忆里就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把小时候那点跳脱压得无影无踪。
她倏地回过神，声音多了几分坚定：“夏总，您要相信深寥不是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人的那种人，他是认真的。”
“那他这点‘认真’能持续多久？”夏倾鸿的眉头高高隆起。
陈阿姨轻声念叨：“或许要比我们想的更久一点。”
“深寥从小到大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们站在局外人视角能考虑到的，他或许早早就想好了，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拦的？”
“夏总，站在您的位置上，只需要好好看着他往前走就好了，深寥已经长大了。”
再退一步，他们也关不住他了。
陈阿姨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咽下了还好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电话又一次挂断。
陈阿姨把手机利落往兜里一收，看了眼锅里差不多好了的汤，掐着时间把它盛了出来，端着到了餐厅，朗声喊他们：“努力了一上午了，先吃饭！再盯着字儿都要近视眼了，休息休息，眼睛都累了！”
夏深寥刚好讲完手上这道题，徐知骁领悟能力非常厉害，几乎不需要他多讲就明白了，接过习题册，冲着陈阿姨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没听见边上的人出声，徐知骁疑惑地偏头看夏深寥，却见这人正笑眯眯地单手支着下巴注视着他，看起来挺悠哉。
“……怎么了？”徐知骁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
夏深寥的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在徐知骁眼里，这个动作就和“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这句话一个意思。
然后他就见夏深寥模仿着自己点头的动作，很小声地重复：“嗯，知道了！”
声音压得很低，偏偏尾音还是上扬的，听起来有点好笑。
徐知骁眨了眨眼，不甘示弱地回：“嗯，就是知道了，怎么了？”
“没怎么，”夏深寥笑了笑，“就是你说起来比较好看。”
“我？”
“嗯，好看。”其实是可爱。
徐知骁在原地停滞了足足半分钟，直到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的陈阿姨又一次来催：“还在写吗？休息会儿先收拾收拾吃饭了。”
客厅里好似静止的时间才重新打破，再一次流淌——就是徐知骁没那么得心应手，呛得直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自己：“这有什么好看的？”
夏深寥在这方面吝啬得可怕，从不答疑解惑，徐知骁一问就挑开话题：“行了，别说话了，等会儿嗓子会难受。”
“小夏老师，那你也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咳咳咳，被呛到的是我，又咳、不是你。”
“不。”
“为什么不？”
“没有为什么。”
“就不？”
“就不。”
良久，徐知骁缓过来了，脸埋在自己的手里搓了两下，揉了揉眼睛：“小夏老师。”
“哦。”夏深寥倒是应得挺安心。
“不答疑解惑啦？”
“以后再说吧，先吃饭。”他站起身来，借着陈阿姨的借口光明正大避而不谈，甚至还自然地拍了拍徐知骁的脑袋，“走吧。”
徐知骁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拉住夏深寥伸出来的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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