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箱里的纸条带着劣质印刷油墨的气味。
林湛展开皱巴巴的纸片时，教室里爆发出哄笑——【朱丽叶】三个字被红笔圈出来，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翘的爱心。班主任老吴敲着黑板："反串是咱们班的传统！程砚，你负责监督他背台词。"
程砚的钢笔尖在签到表上戳出个小洞。他抬头时，看见林湛正把纸条折成纸飞机，机翼上用红笔加了句：【去他妈的爱情】。
纸飞机划过抛物线，精准栽进程砚的笔筒。
午夜的值班室灯光惨白。
程砚面前摊着两份剧本——原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和他自己修改的版本。红笔圈出的部分在桌上投下血色光斑：
【原台词：宁可死亡也不分离】
【修改后：宁可流亡也要重逢】
钢笔悬在"阳台告白"场景上方，程砚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正犹豫要不要删掉"以吻封缄"这句，身后突然传来口哨声。
"哇哦，"林湛倚在门框上，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优等生改剧本？"
他手里晃着本《戏剧改编指南》，封面贴着图书馆编号——正是程砚上周借阅的那本。
废弃音乐教室的钢琴积了层薄灰。
林湛跷腿坐在琴盖上，翻看程砚的改编本："把殉情改成私奔？"他的靴跟有节奏地敲击琴箱，"副校长会气出心梗吧？"
程砚的钢笔尖在台词本上轻轻一点："校规第27条，禁止宣扬极端爱情观。"
"所以改成极端私奔观？"林湛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程砚的眼镜片，"你知道朱丽叶几岁吗？"
"十三岁。"
"罗密欧呢？"
"十六。"程砚推了推眼镜，"历史上蒙太古和凯普莱特家族确实——"
林湛的指尖突然按住他嘴唇："重点错了，副会长。"他的指甲修剪得参差不齐，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重点是..."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月光透过脏玻璃，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光斑。
闯进来的女生尖叫着跑走后，林湛的手依然停在程砚唇上。两人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彼此交融。程砚的眼镜片蒙上水汽，镜框边缘沾着一点林湛的指尖温度。
"重点是，"林湛慢慢收回手，"你把自己代入了罗密欧。"
程砚的钢笔突然漏墨，蓝黑色液体在改编本上晕开，正好覆盖"阳台相会"那场戏。他盯着那片污渍看了两秒，突然合上剧本："明天背第一幕。"
林湛跳下钢琴，落地时震响了低音区。不和谐音在教室里久久回荡，像某种隐晦的嘲笑。
排练室的镜子映出两个扭曲的人影。
林湛扯着蕾丝裙摆，腰间的束带松垮垮垂着。程砚站在三米外的窗边，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林湛脚边，像条沉默的警戒线。
"过来。"程砚抖开剧本，"校规第19条，彩排必须着戏服。"
"这破裙子有三十斤重！"林湛踹翻道具箱，"朱丽叶他妈的是去私奔不是去登基！"
丝绸撕裂声刺破空气——林湛徒手扯开了裙撑，鲸骨支架弹出来，在程砚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两人同时愣住，林湛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沾着一点猩红。
程砚突然抓住他手腕，把染血的指尖按在剧本第137页：【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句被他用红笔圈出来的台词，此刻正浸在林湛的血里。
"背台词。"程砚的声音比冰还冷，"否则换人。"
林湛的瞳孔微微扩大。他低头看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程砚的拇指正好按在动脉上，脉搏的跳动清晰可辨。
"行啊。"他突然笑起来，"但我要改戏。"
午夜的天文台钥匙转动声格外刺耳。
程砚推开门时，林湛正跨坐在望远镜支架上，朱丽叶的戏服裙摆缠着赤道仪。月光透过蕾丝面料，在他身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私奔戏要在阳台演？"林湛晃着腿，"太老套了吧，副会长。"
程砚的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每一步都回声清脆。他手里拿着新改的剧本，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正好是两人殉情的结局。
"天文台高度23.4米。"程砚抬头看他，"相当于原著阳台的1.5倍。"
林湛吹了声口哨，耳钉在月光下闪了闪："你量过？"
"校规第31条，高空场景必须计算安全系数。"
"那这个呢？"林湛突然跳下来，裙摆扬起的气流掀动了程砚的额发，"也算过安全系数吗？"
他吻上来的时候，程砚手里的剧本散落一地。
医务室的酒精灯啪地爆出火花。
校医给程砚小腿包扎时，林湛靠在药柜旁啃苹果，戏服还没换下来。蕾丝袖口沾着程砚的血，在白色布料上开出几朵小小的红梅。
"你们排的什么戏？"校医狐疑地问，"《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喋血双雄》？"
林湛把苹果核投进垃圾桶："《优等生与问题少年》。"
程砚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墨水溅在林湛的裙摆上。蓝黑色液体迅速渗入织物，和血迹混在一起，变成诡异的紫。
"赔我。"林湛拽起裙摆，"校规第...多少条来着？损坏公物要受罚？"
程砚站起身，白衬衫下摆扫过林湛的膝盖："校规第7条，但戏服是班费买的。"
"所以？"
"所以..."程砚弯腰捡起钢笔，呼吸擦过林湛耳畔，"你该去找生活委员，不是我。"
林湛突然抓住他的领带，力道大得把两人一起拽倒在诊床上。校医的惊呼声中，程砚的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现在呢？"林湛的拇指按在他唇上，"该找谁？"
晨雾笼罩的操场空无一人。
程砚站在跑道边缘，手里攥着被墨水染紫的蕾丝布料。林湛翻墙进来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他落地时戏服裙摆挂在铁丝网上，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喂，"他喘着气跑来，"副校长说要用原版剧本。"
程砚把布料塞进口袋："我知道。"
"老吴让我们今天去礼堂彩排。"
"我知道。"
林湛突然抢过他手里的台词本，翻到最后被撕掉的那页——程砚已经用钢笔重新写满了字，但不是原版台词，而是一首十四行诗：
【我愿做你裙摆上的血与墨】
【做你私奔时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
【做你与全世界为敌时】
【唯一亮着的那盏灯】
落款日期是2099年，那颗彗星下次回归的日子。
礼堂的聚光灯烤得人皮肤发烫。
林湛站在舞台中央，朱丽叶的戏服裙摆缺了一角——被程砚带走的那块布料像道伤疤，突兀地悬在膝盖上方。副校长在台下皱眉："第三幕阳台戏，开始。"
程砚的声音从侧幕传来，念白机械得像在背物理公式：【夜色将我的爱意裹上糖衣——】
"停！"副校长摔了剧本，"罗密欧要有感情！"
林湛突然掀开裙摆，露出牛仔裤上斑驳的蓝黑色墨迹："改成私奔戏就有感情了。"
全场哗然。程砚的钢笔从台词本滑落，在舞台上砸出清脆的回音。副校长涨红着脸冲上台时，林湛抓起道具玫瑰掷向程砚——花茎上的刺在聚光灯下闪着寒光，像微型暗器。
程砚接住玫瑰的瞬间，指腹被划出血珠。
后台化妆间弥漫着廉价发胶的气味。
林湛对着镜子扯假发，发网勾住耳钉，扯出一丝血迹。程砚推门进来，反手锁门的咔嗒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你故意的。"程砚扯下领结，"那首诗..."
"是你先改的剧本。"林湛转身，假发斜挂在耳边，像团金色火焰，"凭什么殉情就得是结局？"
程砚的指尖按在化妆台上，留下半枚带血的指纹。林湛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那抹猩红："副校长说要换掉我。"
"他不会。"
"凭什么？"
程砚摘下眼镜，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因为我提交了正式申请——用改编剧本参加市级汇演。"
林湛的假发彻底掉下来。他这才注意到程砚的衬衫口袋里插着支钢笔——不是常用的那支，而是刻着【L.Z.】的、他曾经偷走的那支。
天台的铁丝网在月光下像张巨大的谱表。
林湛把玩着程砚的领结，丝质面料在指间缠绕又松开。程砚靠在蓄水箱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未愈的划痕——玫瑰刺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形成一排小小的褐色星星。
"为什么是私奔？"林湛突然问。
程砚的视线落在远处礼堂的尖顶："因为殉情只需要勇气..."
"而私奔需要算计。"林湛接完后半句，嘴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车票、路线、□□——全是你的强项。"
夜风吹过程砚的额发，露出底下罕见的笑意。他掏出那块染血的蕾丝布料，系在天台栏杆上。褪色的紫红色在风中飘扬，像面古怪的旗帜。
"2099年，"程砚说，"彗星经过近地点时，这块布料的纤维会降解73%。"
林湛大笑，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旗杆上的夜莺："你连这个都计算过？"
"误差范围±2%。"
校庆当天，暴雨冲垮了供电系统。
林湛站在漆黑的后台，听见副校长宣布改用原版剧本。程砚的呼吸声从右侧传来，带着薄荷糖的凉意。在观众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林湛抓住程砚的手腕，将人拽进道具间。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戏服，朱丽叶的备用裙摆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程砚的背抵在衣柜门上，呼吸略微急促："五分钟后就上场。"
"够用了。"林湛扯开领结，"你知道原版阳台戏多久吗？"
黑暗中，程砚的钢笔再次滚落。这次没有人去捡——林湛的膝盖压住了他的裤脚，蕾丝裙摆扫过两人交叠的掌心。
"三分十七秒。"程砚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但莎士比亚写错了。"
"嗯？"
"朱丽叶的阳台，"程砚的指尖划过林湛的锁骨，"实际高度只有3.3米。"
林湛在黑暗中精准咬住他的下唇："所以？"
"所以..."程砚的手环住他的腰，"根本不需要罗密欧爬上来。"
有些剧本注定被改写，就像有些星辰终将偏离轨道——不是为了坠落，而是为了在更广阔的黑暗里，找到彼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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