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回北方的那天，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拾行李，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飞机降落时空气里那种熟悉的、干冷的味道让我眼眶发热。
外婆拄着拐杖站在接机口，她老了，背比以前更弯，但看到我，眼睛立刻亮起来，坚持要回家给我做韭菜盒子那是我从小最爱吃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她一边和面，一边像从前那样念叨，“绕来绕去，走了再远，该遇见的，终究还是会遇见。”
我用所有积蓄开了那家叫“再见”的咖啡书屋。
小小的门面，旧木门推开时会有清脆的风铃声。既是告别，也是希望。日子像被重新注入了清水，看起来平静透亮。
我每天埋头烘豆、冲咖啡、整理书籍，让每一种味道、每一段文字都尽可能妥帖。仿佛只要足够忙碌，就能修补好内心那些看不见的裂痕。
顾辰每天都来。点一杯手冲，有时带着刚出炉的甜点，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待在角落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
他不常说话，但他的存在像一盏灯，不刺眼，却持续地散发着暖意，悄悄驱散着房间里的冷清。
打烊后，他总会顺路送我回家。
“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他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我也每次都不戳穿。
就这样，过了一年。冬天又来了，初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屋顶和街道。
那天早上开门，冷风像细针一样钻衣领，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午开始，莫名觉得心慌，胸口怦怦跳，指尖也止不住地发颤。我想，大概是太冷了，便提前挂了打烊的牌子。
正在收拾吧台，电话尖锐地响起。
那头是外婆极力压抑却仍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你外公……摔了一跤……医生说、说是脑梗……人老了，最怕摔……”
我握着听筒，手指冻僵般冰冷。窗外，雪下得更密了，一片压着一片，急急地扑向大地。
赶到医院时，外公已经说不出话。眼睛半睁着，望向一片虚无。外婆握着他干枯的手，一动不动。
不到两天，外公就走了。
葬礼那天，雪停了，世界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外婆站在墓前，不说话，也不哭，像尊沉默的石像。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公把我裹在他的大衣里看雪，他说每一片雪花都不一样，但最终都会化掉。人也是一样。
亲戚们来了又走，安慰的话像雪花，落地就化了。
回家我就病倒了。发烧，咳嗽，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顾辰请了假，守在我床边。窗外，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灰黑的地面。
外公说过，化雪的时候比下雪更冷，因为所有藏着的寒气都会钻出来。而现在，从生活这片土地里钻出来的，又何止是寒气。
那大概是我最低沉的一段日子。
外公的离开抽掉了外婆大半的精气神，也抽掉了我重新攒起来的那点热乎气。咖啡书屋照常开门，但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冲垮了一杯又一杯，牛奶打泡时发出的嘶鸣常常让我惊得差点把杯子摔了。
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顾辰依旧每天来，沉默地放下热汤或点心，替我照顾窗台那几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他知道，语言在那时是苍白的。
直到那个下午，风铃轻轻响起。我抬起头，看见顾辰带着UMi走了进来。
自从回来之后，UMi一直由他照顾着。
外公去世后，他总想着法子安慰我，这次特意把UMi带了过来。
这小家伙会在清晨用爪子扒拉我的床沿，发出呜呜的叫声，催我起床喂它；它会把我散落在地上的书当成玩具，叼着到处跑，逼得我不得不从沙发上站起来去追。
每当我看着它那无辜的眼神，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UMi熟悉了咖啡屋的每一个角落，最喜欢在阳光最好的那个卡座下面蜷成一团睡觉，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我开始习惯对它说话——冲咖啡时说：“UMi，这个豆子今天烘得好像深了一点。”
擦杯子时说：“UMi，你看，这个杯子像不像你的脑袋？”发呆落泪时，它会默默走过来，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地陪着我。
那种无言的、全然信赖的陪伴，就像柔软的纱布，一层层包裹住我内心仍在渗血的伤口。
顾辰看着UMi围着我打转，看着我终于重新开始仔细挑选豆子、笑着给它擦弄脏的爪子，才慢慢松了口气。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给UMi系上牵引绳，带它去屋后的巷子里散步。
化雪的天确实很冷，但阳光照在身上，UMi的皮毛晒得暖烘烘的，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它会突然跑去追一片被风吹跑的落叶，然后跑回来，把它放在我的鞋面上，摇着尾巴，像是在送我一份珍贵的礼物。
我看着它亮晶晶的、毫无阴霾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痛苦，开始一点点变轻了。寒气仍在，但UMi像一个小小的、持续燃烧的火炉，偎依在我身边。
我知道，漫长的化雪期或许还没完全过去，但春天，已经透过它的温度，向我传递了最初的消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