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过去,就看到有穿着锦衣白裙,头发梳得油亮插着价值不菲的钗、还簪着花的妇人从院里出来,就算是隔了十几步远,也能看出她身段妙曼,面孔更是白净姣好。
旁边有灰袍仆妇殷勤地掀开轿帘,还要扶她,妇人却没理她,而是回头望一眼。
见想看的人面露厌色盯着自己,顿时推开仆妇的手,泪眼婆娑地掩面擦泪钻进了轿中。
原来不是夏行宜。
邵堂松了口气,跟上奉存新过去,和轿子背道而驰。
周围有看热闹的邻居,二人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十三四岁少女看着轿子走。
她穿着素色衣裙,一声不吭,却能看出和方才那上夏家轿子的妇人一样有着白净的面孔,甚至有五分相似。
朱颜正在门内和庄嫂子说话,今日一早瞧见梁娘子穿金戴银一身富贵地回来,才晓得原来她做了夏衙内的外室。
庄嫂子依然撇嘴不屑,不过碍于夏家威慑,不敢似从前胡乱说话,只一味地看梁娘子和冬云吵嘴的热闹。
朱颜也很是意外,这样的事又不好怎么去安慰冬云,只能叹了口气和庄嫂子闲话几句。
无意间看到邵堂居然和奉存新进来,更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瞧见奉存新,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西屋。
今儿个一早,周娘子就雇了车收拾了东西,将棠姐儿送到了亲戚家去,还嘱咐东屋南屋,要是她丈夫回来,就打个谎,说她带着棠姐儿出门买布去了。
朱颜不好插手别人家事,奉存新问起,她就按照周娘子交待的说辞原样说了。
奉存新已经吃过了饭,原本就是回来午休一下,现在门锁着,他又不知周娘子母女几时回,左右为难之下,预备还是回书院去。
谁知庄嫂子欲言又止。
朱颜拉了拉庄嫂子的衣袖。
这个小动作奉存新没注意到,邵堂倒是瞧见了。
送走奉存新,邵堂去了南屋坐下吃茶。
“奉兄的家眷去哪儿了?”他试探问道。
朱颜没看他,反倒好奇问他:“你怎么和奉学子走到一处去了?还这样亲密。”
邵堂可不想承认自己能和奉存新搭上关系全靠了朱颜,于是随意说:“他去邝州参加诗会我刚好也在,就认识了。你还没说他家眷去哪儿了?我记得还有个女儿,怎么也没见?”
“说是家里的孩子病了,周娘子着急回老家,棠姐儿不方便带走,送到亲戚家暂住。”朱颜说完才想起来,叮嘱他,“你别在奉学子面前说,周娘子怕他分心,什么也没说。”
邵堂没吭声。
“二嫂,我二哥呢?”吃了两口茶,邵堂眼睛到处看,瞧见窗户纸糊的还是下等明纸,顿时挑眉,“看来二嫂挣了些钱嘛,连窗户纸都能用这样的好纸了,我写文章也不过用些竹纸呢。”
朱颜方才听到冬云和梁娘子吵架就出去了,桌子上铺着工具和画了一半的草稿,刚拾起笔就听他这样说,也不客气:“我再用的好,也是用我自己挣得辛苦钱,没花旁人的,你不服气?”
磨刀不误砍柴工,夏日光线好,可一旦下雨屋子里就昏暗,檀州又多雨,即便是赁来的屋子,为了下雨天也能有些好光线。
她花了八十个钱买了四张糊上,果然好很多。
邵堂听了这话,只觉得朱颜是在讽刺他花邵远血汗钱逛青楼的事,心里很是不舒服,脸上更是挂不住。
羞恼之下,邵堂必然不服:“难道我二哥就没挣?你自然是有你挣的,可你们是夫妻,你用了也是用你们两人的。既然是你们两人的,咱们三兄弟又没分家,你用了他的,就是用了家里的,我问也不算冒犯,所以你不用这样刻薄。”
“既然是家里的,你又不是长辈,哪来的资格审问我用明纸还是竹纸?”朱颜平日是个和善人,但遇强则强,根本不惧吵架这件事,思路十分清晰,“别忘了你现在一分钱不赚,还把全家的底都掏空了,如今你还能在县学里安安稳稳读书就偷着乐吧,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去县学告你一状,看你还怎么下场。”
邵家人都期盼他此次能中举,邵堂也很有把握,可唯独朱颜,从前他只当她说的气话,现在听她这么说,顿时被气得脸色一白,嘴硬道:“二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中了举人,全家都跟着受益,你现在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这么想吧?我就算你之前是置气好了,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只要咱们没分家,以后大哥大嫂能得的好处,你和二哥也会有的。”
真是好大一个饼!
朱颜差点要笑出声了。
那笑里的不屑和嫌弃简直刺的邵堂满脸羞愤。
长这么大,别说邵家,就是绿河村也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邵堂有些莫名火大,“你什么意思?”
“说实话。”朱颜放下笔,有些认真地问他,“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下场,你是否有十分的把握?”
邵堂一愣,没吭声。
他的确有把握,只因此次搭上了尹老先生的关系,若通过奉存新能去到尹老先生的府上,再自然地来往……他坚信按自己的才学下场写文章是没问题的,可官场即人情世故,为了稳妥,之前他才会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和夏行宜来往,按他的意思办事。如今夏行宜那边走不通,只恐自己连下场都会有阻碍,只能另想办法。
按尹老先生的地位,若能得他一句称赞,那么他此次下场定然不会节外生枝了。
可自己有信心是一回事,旁人问起又是另一回事。
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吧?
这些事他谁也没说,因他谁也信不过。
邵堂不说话,也没了方才的恼怒,朱颜就笑了一下:“下月初九就是乡试的日子,旁人忙着熬夜写策论读书都嫌时间少,恨不得一日掰成三日用,你却还在檀州邝州两地瞎转悠。我不晓得你是走了哪里的路子,但我清楚一件事,若你想投机取巧临时攀关系,只能说你想岔了,若你不信,此回乡试你一定榜上无名!”
邵堂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撞上朱颜清亮的目光,他却忽然发现,她并非是诅咒他,也并非是乱说……她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考中举人。
意识到这个真相后,邵堂心里越来越沉。
这是他最有底气的事,可现在却并不被朱颜重视,这种感觉令他很难受,很耻辱。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脚步声进来才打破了僵局。
“三弟,你怎么来了?”挑水回来的邵远看着忽然出现在屋里的邵堂,一时诧异,“家里有什么事,还要劳驾你来带信?”
邵堂被这两口子整齐的尖酸刻薄态度给气到了,胸口猛烈起伏,眼神在他们俩身上转来转去。
见谁也不松口,最后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没好气道,“爹说请了三个短工,要是你连秋收也不回去,那三个短工就雇成长工,一直帮着务农到十月底收割完再走,所以要你将工人的工钱给我。不过娘说让我也不用拿回去了,就充当我考试下场置办东西的开销。”
去考场乡试最少三日,有时情况特殊,多的能有五六日,邵远晓得。
学子进了考场就不能出来,吃喝拉撒都在一个位置,就算是走水也坚决不开门,因此除了笔墨纸砚、水注、油布袋、烛火外,还有吃的喝的、夜里御寒的衣裳以及白日炎热扇风的扇子等等,总之没钱的学子也至少要带进去一只大篮子,更别提有钱的学子了,那更是两大包都嫌少。
“多少钱?”
邵堂答:“一个长工每月九百个钱,三人到十月底就是八两零一百个钱,那一百个算了,给我八两就行。”
“你诓我呢,就三天你用得了八两?”邵远瞪大眼睛,“你吃金还是吃银呢,我哪有那么多?”
邵堂瞥朱颜一眼:“别想糊弄我,二嫂可不缺钱。”
邵远就说:“你二嫂的是她的,我之前挣得都送回家了,而这两个月都在乡下学手艺,一分钱没挣,学资吃喝都是靠你二嫂。我已经没脸了,你还要凑上来,就别怪我先下你的面子,我不信你一个读书人还是秀才公,能比我还不在乎脸面。”
邵堂被他说的面色胀红,一度哑口无言。
然而朱颜全程并不开口,甚至没有要插一句嘴的意思,方才和他单独说的话好像只是邵堂做了一场梦似的。
邵堂咬咬牙,脚却愣是没走,问:“那有多少?”
朱颜算了算,笑着说:“一个长工每月九百个钱,每日就是三十文,我虽然并未干过庄稼地里的农活,可还是了解一些,总有下雨或事空闲的时候,并非每日都要下地,因此九百个钱是不是报高了?”
她说得分明,邵堂静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嘛,既然是长辈提出来的,我们在外头不能帮忙本来就理亏,也就不去计较这点了。”朱颜想了想,“三个长工,大哥大嫂负责一人,我们负责一人,三弟你……你如今还未举业就不说了,我们负责一个半,那就是四两银子。三弟你要是没意见,我这就拿钱给你。”
“往日二哥在家,就没有雇长工的时候,所以你们得负责两人。”邵堂不死心,还要争取。
朱颜依然笑着,却拿一双凉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你不说我都忘了,凭什么他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就凭他身高体壮?可大哥也不差啊,为什么他不能干两人的活?还是说欺负邵远是养子,所以可劲拿他当牛当马鞭笞使唤?”最后更是冷悠悠地添了一句,“三弟,你将来可是要为官做宰的人,回答我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朱颜替他说话替他出头,邵远心里闷闷的,喉咙里像塞了团棉絮,他想哭。
反观邵堂,别说其他的,就最后这句话把他噎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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