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
孟秋瑾骤然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手指紧抓着毯子久久不能回神。
又来了。
前世阴影如附骨之疽,令她每每在睡梦中大汗淋漓,难以挣脱。
如今阴影未散,又添新魔障。
那个一次次冲出阴影,跳进湖里寻死的小女郎,像是重复无尽的轮回,浑身湿透,面目肿胀,宛若水鬼爬行人间,眼神死死盯着她,青白的唇舌不断开合抽搐,像是在嘶喊着要偿命。
“娘子醒了?”
菱花的声音令她回过神来,孟秋瑾坐起身,偏头看向帐外。
“阿耶呢?”
“郎主上值去了。”
孟秋瑾慢慢拉开毯子。
已经这个时辰了,无论是上值,还是别的什么,即便她想阻止,也有心无力了。
菱花打了温水,放在床头小案上,另搭了条干净的巾子,随即转身去端朝食过来。
孟秋瑾擦拭过脸和手,问:“今日初几了?”
菱花跪在食案边布膳,“回娘子,是初六,再过八日便是中秋了。”
孟秋瑾握着巾子靠坐在床头,“明日我出府一趟,就别惊动阿耶了。”
菱花愣住了,显然有些吃惊,随即又想起旁的,“那拂芳涯……”
那是继夫人柳氏的院子。
“不必理会。”
孟秋瑾语气冷淡,菱花心知自己不该提这个,当即不敢再说。
娘子受伤后,拂芳涯那边不止一次背着郎主对娘子落井下石,三不五时使绊子不说,还遣人编排了不少闲话,府里奴婢们惯会见风使舵,人人都怕柳氏,苦于没有证据,娘子也只得忍气吞声。
若是能出门散心,也省得在家中受那些窝囊气,娘子从前就是极爱出门闲逛的。
大业坊的太平女冠观,通善坊的杏园,西市的彩绢行,东市的胭脂铺子,还有宣平坊的月落蘅芜,都是娘子往常爱去的地方。
菱花布完膳就退下了,孟秋瑾在食案边坐下,正要吃,听见菱花又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娘子!妙春君!那位妙春君来府上了!”
孟秋瑾骤然变色,“你说谁来了?”
菱花目光始终紧盯地面,“是妙春君沈穆!那位妙手丹心!他来府上了,说是要给娘子治伤!眼下就在前厅等着!”
“怎么会……”
孟秋瑾下意识扣住案沿,修剪齐整的指甲抵住坚硬木头,带起微微刺痛,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然而菱花正兴奋,并未发觉她的不对劲。
“太好了,娘子真是上天庇护的好福气,有妙春君出手,娘子的伤定能恢复如初。”
“你去请沈公到这里来。”
孟秋瑾松开手,攥成拳头,任指甲戳进掌心,声音仍保持冷静,“请去正堂,备些茉莉香茶,别让拂芳涯的人抢了先。”
妙春君沈穆,那是人人都上赶着结交的香饽饽。
宣政殿内,太子早已落座,靠着柔软的垫子,案几上是盛着温热茶汤的玉瓷盏,他并不饮茶,只用瘦长的手指轻贴盏身,像是在暖手。
那头皇帝已经向孟深说起了太子,“我儿久居东宫,也只有朕每月查问他的功课时才能出来一趟,孟卿今日该是头回见他。”
后宫皇子公主众多,也只有太子能不经宣召进殿,并被皇帝对外时亲昵地称一声“我儿”。
孟深似耐心倾听,实则心底焦灼不已。
他赶来宣政殿时,正巧遇上郑淑妃给皇帝送甜汤,好不容易熬走她,话都没说完,后脚太子又来了。
这一状当真告得极不顺心。
可再不顺心,他也得顺着皇帝的话老老实实给太子行礼。
太子回他以颔首,“久闻孟统领大名,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莫怪圣人器重。”
“是圣人贤明宽厚,能得如此主君重用,乃臣下之大幸。”
一番寒暄后,再无话可说,皇帝便关心起了太子近来的病情与课业。
稍有眼色的臣子,就该顺势退下,但孟深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非得杵在这对父子跟前当桩子,皇帝几次轻咳暗示失败后,只好也给他赐了座。
孟深如愿讨了座,默默等待重提旧话题的时机,期间他注意到太子偶尔侧过脸轻咳,饮茶润喉,嗓音仍难掩晦涩,便想起关于这位太子天生有疾的传闻,不免有些可惜。
当年何贤妃难产,导致太子出世艰难,先天不足,此后经年,一度虚弱至难以下榻,皇帝忧心不已,专门从太医署拨了不少老太医过去诊治,直至今日,太子仍未大好,一直深居东宫养病,鲜少于人前露面,然则圣宠不衰,远胜其他子嗣。
孟深又忍不住悄悄端详其模样,少年未至弱冠,已俱青年体态。
初见时殿外逆光,模糊中只觉得清俊疏朗,矜慎雅意,如今细看,侧脸轮廓尤为精致,下颚锋利,鼻梁高挺,美中不足的是面色苍白,眼周及唇色泛青,不似健康人的气色,道是美玉微瑕。
尊贵如东宫,又是这般风姿气度,可惜是个体弱多病的。
孟深不禁又想起国公府那个招人恨的跋扈县主,才强压下的火气又忍不住蹭蹭往上冒。
“......往年进行宴前考察的都是礼、吏二部的老臣,心思细,也啰嗦,送上来的奏章多到朕头疼,今年也该换人做了。”
“朝中不乏贤才良将,父亲不必烦忧。”
皇帝瞧他面色,忽笑道:“朕听张怀说,你近来身体有好转,都能顿顿沾荤腥了。”
张怀是东宫药藏局的药藏郎,侍疾太子,皇帝派去东宫的老太医实际上仍在太医署当值,每隔十日才去东宫替太子检查身体,平日里大多还是张怀在照看。
太子垂眸,眼睫浓长,盖住晦暗的眸光,“劳他费心。儿的胃口的确比往日好上许多,想是云旗手艺精进了,阿耶若有意,儿让她过来,您也尝尝。”
皇帝摇头失笑,“云旗是你的人,朕不与你抢,倒是敛儿,住了这么些年的东宫,也该出来走走了。”
“......阿耶想儿搬出来?”
皇帝险些一噎,直接气笑了,“......朕是让你多见人,学着做些事!”
太子静默片刻,“您倒也放心。”说着忽觉喉间发痒,连忙抬袖掩面咳了好一阵,待消停下来,才哑着声音往下说,“儿这副身子,恐难以胜任,这等重要的事,您还是另择贤能罢。”
“行了!”皇帝摆摆手,语气坚决,“当年朕初次主事文香宴也是个生手,一回生二回熟,朕会命两部老臣协同你办宴,不成问题。”
太子垂头抿了口茶汤,润润嗓子,再抬眸已是波澜不惊,“您既有决断,直接下令便是。”
皇帝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一旁的孟深却面色紧绷,忽而低下头去,想掩饰面上的震惊。
他听见了什么?圣人竟要太子主事文香宴,这,朝中怕不是要闹翻天了。
文香宴五年一办,是除了科举外,另一种典选大齐未来英才良臣的大考,往年皆由礼吏二部代为主持,再上奏皇帝过目,太子久不涉朝政,又无外戚支持,一旦介入,定会陷入各党派的争斗。
撇开这点不说,文香宴的规矩不比科举严谨拘束,凡才华洋溢者,不论男女皆有同台比试,大放异彩的机会。
毫不隐晦地说,许多人家甚至将其当成变相的相亲会,每逢开宴,京中都要兴起好一阵说亲热潮,保不齐里头还能出个皇妃或驸马的。
他家大娘那样聪慧貌美,本也能参加的
孟深强压了许久的火气终是喷涌而出,他愤然站起,冲向皇帝跪下,口中大喊:“圣人!臣斗胆替大娘喊冤!重惩荣安县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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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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