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姑，您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曾经来这里打听过我？”
“啊……嗯呐。”
“所以您什么都告诉他了？”
“那不能！”阿姑摆摆手，“他给的太多了，没办法。但是我秉持着维护顾客**的原则…”她脸不红心不跳，“只给了一点点提示。”
“……您的一点点…是什么标准嘛？”
阿姑只有略微的心虚，她问道：“那个貔貅…啊不，那个他难道看出来啦？”
黎镜道：“怪不得，如果只根据行为的相似性，他很难能想到换魂这层真相。”
阿姑却连连拍手：“不得了，不得了。”她凹陷的眼窝里，褪色的瞳仁顿时多了光泽，“看来他真看出来喽！不容易啊小伙子。”
她又好奇道：“诶，即使你现在的身体不是原来的，他…还惦记你？”
黎镜：“恐怕是的。”
“那你喜欢他吗？是不是想跟那小伙再续前缘？”
阿姑的眼神咄咄逼人，但毕竟…黎镜不想透露过多，只告诉她：“不。”
“你的家人呢？你想跟他们再续亲缘吗？”
家人？
黎镜笑了——亲生父母在自己半岁时就遇难，后来，刘秀娟妈妈也死了。至于黎家养父母…更没可能。
所以她毫不犹豫：“没有，都死了。”
没想到自己一否认，坐在对面的老人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
“阿姑，你似乎挺开心的。”黎镜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黎镜，是吧？”这是阿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从前都是称呼“苏陌”，阿姑神秘兮兮地又问：“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能死了又借现在的身体活过来？”
黎镜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正值冬末，阿姑接客的小屋里燃着一盆炭火，炭燃得噼噼啪啪。
她想了好久好久关于重生的问题，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
“我想起了之前的一切，苏陌，这具身体的主人，她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我跟她的联系就只有这个。”眼里疑惑，“我们只是曾经的朋友，仅凭这点，我居然能重来一次吗？”
阿姑道：“当然不能。”
黎镜脑筋一转，瞬间从她话里和神情里摸出一丝端倪：“阿姑，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真相了？”但顾及阿姑从前说过的话，她不禁追问：“可是，您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吗？”
“天机不可泄露是真的。不过，保密协议也有期限，期限过了，说不说是我的自由。”阿姑突然很严肃，“姑娘，我必须得告诉你。”
在神秘的宇宙里，所有灵魂在肉身停止呼吸的瞬间，都会被一条名为“川”的银色河流带走。
河水冰冷，却能在眨眼间映出亡者一生的光影：每一次善意的搀扶、每一句恶毒的咒骂、每一个被辜负的清晨、每一滴因怜悯而落的泪，都在水面碎成细小的光斑，随即沉入河底，化作无法篡改的“业秤”之码。
当灵魂抵达川尽头，天与地在那里被一道垂直的裂缝劈开，裂缝之上悬着一座由光编织的巨城，裂缝之下沉睡着一座由铁与火锻造的深渊。
两界之间没有桥梁，只有一扇漂浮的、由亡者生前最珍视之物制成的“门”。这扇门会在灵魂面前缓缓开启，门后却永远只出现一条向下或向上的阶梯——方向由业秤决定。
那些光斑中善意多于恶意的灵魂，会看见阶梯向上延伸，没入云端，阶梯的每一级都由他们曾给予他人的温柔铸成，踏上去时会响起极轻的、像童年摇篮曲般的回声。
而那些恶意压过善意的灵魂，则只能看到阶梯笔直坠入黑暗，每一级都由被他们亲手折断的承诺与信任锻打而成，脚步落下时会发出钝重的金属碰撞声，仿佛无数锁链同时在拖拽。
但界的律法里藏着一条最古老的悖论：若亡者在最后一刻真心悔悟，业秤上最后一颗光斑会突然碎裂，化作一只纯白或纯黑的羽翼，带着灵魂冲破既定的阶梯，落入“界缝”——一片既非天堂亦非地狱的灰色荒原。荒原上没有时间，也没有方向，只有无数游荡的、仍在与自己对峙的影子。
他们必须在荒原上亲手拾起自己曾丢弃的每一丝良知或恶意，将其重新铸成钥匙，才能再次开启那扇只属于他们的门。
传说，有人用了一瞬便完成救赎，也有人用尽了永恒，依旧找不到钥匙的形状。
有的灵魂生前带着巨大的遗憾，死了也难以平息，即使沿着往上的阶梯通往天堂，也止不住无休止的哭嚎。
还有部分灵魂，他们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但在通过“望乡桥”时，能窥见亲近的人生的过去未来，而他们的亲近之人，可能一辈子劳碌无为，甚至命运坎坷。
对于这种灵魂来说，那些尚且留在人世间亲人的命运就很可能成为他们的执念。
黎镜，你的亲生妈妈属于后者。
她无辜遇难，因为在通向天堂的旅途里看见你十七岁早夭的命运，所以每时每刻都在祈求神的救赎。
幸好，她在天堂碰见了某位动了恻隐之心的神，怜悯她的护犊心切，同意让她再次回到你身边。
……
刚刚还听得云里雾里的黎镜，总算听明白了这一句。
她顿时震惊不已，不可置信地问道：“您说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回到我身边？！谁？”
阿姑闭上眼睛。
……
你这具身体的主人。
十七岁那年，你会遭遇意外身亡。
神同意了你妈妈的请求，替她想了个办法，就是她重新投胎，等你遭遇意外的时候，她把身体让出来接纳你的灵魂，至于她自己，就算完成任务，回到该回的地方。
然而，灵魂一旦重新投胎做人，后续发生的事就不一定在掌控范围内，因为她已经忘记了前世的记忆。
再者，走后门也要付出代价，意思就是，你妈妈投胎做人的这一世，命运不会太好。
还有，她投到哪一家，也与她上一辈子跟那一家的因果纠葛有关，因为太久远，我也不清楚。
所以，黎镜，不是友情，也不是偶然，更不是做梦。
是亲情，是你妈妈那颗想守护你的决心，帮你获得的机会。
……
那一刻，黎镜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骤然掐住了喉咙。空气瞬间凝固，耳膜里只剩血液撞击太阳穴的轰鸣——咚、咚、咚，像有人在头骨里敲丧钟。
阿姑的词句像烧红的铁，一字一句烙进视网膜，烫得她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被抽走，只剩那几句话在黑暗中炽亮。
真的太离谱了…
仅凭阿姑的三言两语，幼时的玩伴居然转变成了自己的亲娘？！
放在谁身上能轻易接受呢？
还有什么投胎啊、与神的请求什么的…
实在没有多少信服力。
可自己确实借尸还魂活了过来，苏陌也确实命运坎坷。还记得与苏陌的相识，就是她小时候主动亲近自己才发展起来的。
“如果您说的那两道阶梯真的分别联通着天堂和地狱，我当初死了的话，走过那扇门，我的阶梯应该是向下的。”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毕竟，过去的十七年里，我是个自私虚荣，人。”
王文允，那个自我记事以来之外照片上见过，并且现在已经毫无印象的妈妈，她是不是在走过阶梯的时候看见了未来？是不是担心我十七岁死后下地狱？
阿姑笑了笑，却说“不是”。
现下，纠结这个没太多用。黎镜很清醒，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依照阿姑的个性是不会提出来的。
刚才她说“必须要告诉”，说明以上的话只是前菜，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得慢慢铺垫。
好了，铺垫已经够多了，黎镜直接问她：“阿姑，您主动联系我，要说的不止是前尘往事吧？一定有你不得不说的事情，直接告诉我。”
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做足心理准备，阿姑才说：“神的交易不可能保一辈子，我说了，有期限的，期限是…”
“十年。”
说完后，她抬眼观察黎镜的反应，却见她平静得出奇，没有震惊也没有绝望。
她还以为是自己带来的这个“催命”消息打击性太大，刚想开口安慰，只听对方抢先一步解释道：
“一开始您就试探我，问我想不想跟我的爱情、亲情再续前缘，我说不想，您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原来是怕我得知期限的时候接受不了。”
黎镜不用算也记得很清楚：“十年的话…那到今年冬天，也就是现在，已经整整九年了。”
还剩短暂的一年不到。
她叹了口气：“阿姑，我只是在想，妈妈受了一圈蹉跎，结果换来我十年光阴，值得吗？”
“孩子，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是我七老八十，听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能以命换命，那么医院天台上都是母亲。”阿姑不忍心看她，因为是自己把“得而复失”的绝望带给她的，“你是不是很恨命运啊？没关系，恨吧，它本来就不公平。”
黎镜摇摇头：“阿姑，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那么多人离世，每分每秒都充斥着祈祷声。唯独我得了神的眷顾，不是命运的宠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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