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四人赶回杏花渡雪。杏花渡雪已经来了许多人,慕微云一一见过,又各自安顿,不提。
却说回到杏花渡雪的第一晚,慕微云单独去见了钟长静一次。
洛神怨的事,说到底是匡山钟氏造孽,在动手之前,钟长静的态度必须清楚。
慕微云去他屋里时,他正擦剑,那把“饮冰”被他用软鹿皮来来回回擦得锃亮,他却一直不停,慢慢地、细致地擦拭着它。直到慕微云敲门。钟长静才放下剑,打开门。
慕微云进屋后,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她没说什么,和钟长静对坐下,问道:“你最近,和家里有联系吗?”
钟长静说:“你放心。只有我娘送了些粮食银钱,其他没什么。”
慕微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于是说:“我们这几天就要动手清剿洛神怨了,你可有想法?”
钟长静反问道:“你问过周修齐了?”
慕微云平静道:“没有。”
“那怎么不去问他。”
“论阵法,术业有专攻。”慕微云若无其事道,“破阵的事,不问你问谁?”
钟长静没想到她今天脾气这么好,愣了愣,说:“这倒不难,找农户买点牲畜血,放进槽里,过两天那个阵就破了。”
“然后呢?”
“然后拉网捕杀。”钟长静说,“那东西多半是有实体的,开阵之后,在上游结网抓住,就地净化即可。”
慕微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问我干嘛?”钟长静皱眉道,“你不都有想好了吗?”
慕微云轻轻叹了口气,说:“钟兄。”
两人静默对坐,灯火扑朔,窗外隐隐有人声。
钟长静轻声说:“我清楚,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没和周修齐置气。”
慕微云温声道:“我信你。”
她从没怀疑过钟长静的真心,所以她才会夤夜前来。
“但是,你要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钟长静将烛台挪近一点儿,说,“我和周修齐的事,绝对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
慕微云神色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
“杏花渡雪现在有几十号人,十几个是和我们一起劫法场的,剩下的都是新人。”钟长静压低声音说,“这两拨人……据我观察,合不来。”
慕微云从听到白雪儿说,大多数来人都是中低阶修士,就明白了。
新来的人里,大多是修行无望、心一横要和玄门作对到底的;那十几个少年却不一定。
“他们一直说,要一起去玄青门,逼大掌门彻查大阵之事。”钟长静低声道,“我……我们觉得,不要这么着急。”
如果朱鹤闻说的是真的,大阵一旦停止供灵,所有寿过常人的修士就都会死。这些少年里,不少人的师长也在其列。
他们可以行侠仗义、可以赎罪,但是下定决心杀亲弑师,又是另一回事了。
慕微云想了想,说:“我知道了。先把眼下的洛神怨杀了,看看有没有转机吧。”
拖字诀虽然不好听,但真的好用。可能并肩作战一次,很多裂隙就能消弭了。
从钟长静那里出来之后,慕微云疲惫地往回走。霜雪满途,黑夜透骨,她默默想着这些事,只觉心脏酸胀。
忽然,她眼前被一片暖光照亮了。
只见杏树下、池塘边,两间小屋都被暖光照亮了。一只僵硬的机关鹤正叼着风灯,在雪地里走来走去,那片小小的光也跟着到处乱跑。
她心里一动,快步推开自己的房门。
房里空无一人,却被打扫一净,外衣搁在熏笼上,香炉里也点了某种淡淡的木香。被子铺好了,慕微云把手伸进去一摸,里面还有个汤婆子暖着。
她跑到隔壁,敲了敲窗户。朱鹤闻隔着窗问道:“回来了?”
慕微云喊道:“是你做的?”
里面的人笑了,影子更清晰,应该是移灯到窗下了。
“嗯。早些休息。”
这还休息什么?慕微云玩心大起,假装离开,朱鹤闻果然在她身后悄悄支起窗户偷看。
下一刻,少女三两步转身,死死摁住来不及关上的窗,一把掀开,单手撑着窗框跳了进去。
朱鹤闻被她扑了一身风雪气,无奈笑道:“你疯啦?有门不走。”
慕微云大笑道:“和田螺姑娘私会怎么能走门?”她一手穿过他腋下,一手搭在他颈间,“别动!劫色。”
朱鹤闻搂着她转了个身,把窗户关上,因说道:“不用劫,都给你了。嗳,下来,说件正事。”
慕微云在他侧脸吻了一下,松开朱鹤闻。朱鹤闻红着耳朵摸了摸脸,努力正色道:“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不就是公主说的那件事么?”慕微云朝桌上凌乱的手稿努努嘴,“你想做什么?”
朱鹤闻被她闹得脑子空了一瞬,现在才回过神,清清嗓子,说:“你倒是聪明。”
慕微云拉他在床边坐下,说:“咱们不能靠陛下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不想对苏一念动手,只想剪掉世家大族在玄门的势力。”
朱鹤闻说:“正是。师父若是倒台,我们坐拥人望,他可就不好收拾了。”
慕微云道:“我们必须弄清楚玄青门的内幕,然后,发动攻击。”
朱鹤闻神色凝重了,说:“你要想好,叛逃和主动攻击是两回事。”
慕微云道:“最好的情况是,苏一念迫于压力,自己毁掉大阵,废弃陋规。”
朱鹤闻说:“最不好的情况是,强攻。”
玄青门再清修,也不是他们能打进去的。慕微云勉力笑道:“何至于此。别想那么远,先把底细摸清楚。”
朱鹤闻说:“这也不难。师姐给的信息足够,别人也不用来,给我时间,我来推算那个大阵的情况。”
慕微云惊讶道:“这能算出来?”
朱鹤闻笑道:“你把江玉镇叫来,我们能算。大致情况摸清之后,是打是谈,你来定夺。”
慕微云一把握住朱鹤闻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朱鹤闻眨了眨眼,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压在她柔软的发髻上,声音从胸膛里沉沉传来:“今夜就好好睡一觉吧。管他是什么呢。”
三日后,匡山。
匡山钟氏掌门从妻子病榻前离开,出来低声问道:“老祖来了?”
侍从也轻声说:“马上就到。”
匡山掌门颔首,说:“你们照顾好夫人。”
胡望山不是第一次来匡山了,但匡山上下还是对他格外恭敬,几里地外就有人接待,又是随从、又是仙草灵露,一路好好引上山来。
掌门亲自在大门口迎接,见面就扑通一声跪下。
胡望山把他拉起来,哂笑道:“这就怕了?你放心,你那宝贝儿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钟掌门苦笑道:“贱内忧心犬子,都病了半个月了。”
钟长静的父母结婚早,但生他极晚,不可能再有弟妹了,所以全匡山上下就这一个宝贝。
胡望山笑道:“所以我才来帮你。说说吧,你们在泾水……”
钟掌门忙道:“进去说,进去说。”
胡望山看着他,笑了笑,也不点破。
两人坐定,屏退众人,钟掌门才说:“老祖,事情就是那样,求您看在我们交灵气交得那么多、那么勤快的份儿上,千万替我们遮掩遮掩。”
匡山钟氏夫妇本是胡家的一个小宗,这么多年,硬是靠大量灵气,给自己砸成了胡望山的钱袋子。胡望山因笑道:
“遮掩?到这一步了,还想遮掩?”
钟掌门哭笑不得:“不然,胡养正掌门就是前车之鉴。”
胡望山脸色一变,冷笑道:“别威胁我。”
钟掌门急忙说:“求老祖救我!”
中原最大的门派岳衡山已去,匡山若是再去,胡家在中原的势力就救不回来了。
胡望山早就想好办法,却不能让匡山得了意,于是借机敲打:
“自作孽,不可活。胡养正好歹还是偶尔闹一闹,你家干脆就是年年收割、年年杀人!”
他转了转茶杯,倨傲道:“只怕不止有你,泾州太守也在里面捞。陛下刚经过江州案,正在气头上——你恐怕保不住了。”
钟掌门汗如雨下,不住抹着额头。
他负责驱动洛神怨,借着发大水杀人收灵,泾州太守则顺势虚报受灾情况,多收赈灾钱。
各地都这么干,只是谁叫他家踩到狗屎,被慕微云找上门?
“不过……”
一听有戏,钟掌门忙道:“老祖,您说什么我们都答应!”
胡望山戏谑道:“果真?”
“果真!”
胡望山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凌厉:“那就别想着遮掩?”
“您的意思是……”
胡望山在喉间比了个手刀。
钟掌门一惊:“杀?不成不成,我儿子……”
“谁让你杀那群孩子?”胡望山嗤笑道,“杀一个人就够了。”
“慕微云?”
“不是。”胡望山嫌弃道,“你现在杀她,明天御史台就掀你家老底。我问你,杏花渡雪,现在名义上是谁的地盘?”
“您是说……杀朱鹤闻?”
胡望山微微颔首:“然后,慕微云会怎么做,你很清楚了。”
“她肯定会来报仇……”
“等的就是她。”胡望山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重重一敲,“请君入瓮。这是她自找的,死在匡山,陛下也没话说。”
钟掌门一听有理,问道:“那具体怎么办?”
胡望山笑道:“你家那白龙,连大水鬼都压得住,还杀不掉一个受过伤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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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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