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和小狗比。
霍琦叹为观止，自认比不过。
她垂眸定定望了一会，地上人眼都不眨，仰脸盯着她看，眼睫晕开昏黄，像在比谁眼睛大睫毛长，睁眼睁得久，生生杠上了。
不眨眼挑战没玩够？
她睫毛微颤，双手揣进兜里，静默夜里风声掩盖呼吸，卷起一片涟漪，霍琦摩挲了下口袋布料：“我要回家了。”
只是通知。
竹稚再一眨眼，手中的衣角瞬息被抽走，霍琦抽得快，他虚空挥了下手，没够着，立即起身去追。
路灯缩短一前一后的影子再拉长，影子暗淡又清晰，说好送他回家，最后还是变成日复一日的寻常，送她到楼下，竹稚埋怨的话说到一半，霍琦已经啪得合上单元门，留下句：再见。
“就这样吗？”
“小点声，人都睡了。”
巷里旧水电旧冰箱的呱噪小喇叭还响着，不知谁家的电视大声外放，一溜小孩吵闹地从身后拖着扭扭车跑过，车轮碌碌，楼上关窗哐当响。
竹稚无语，对单元门再重复：“就这样吗？”
楼梯回他一串脚步声。
“你太坏了！”
怕她没听见，他拿出手机，狠狠皱着眉，聚精会神地噼里啪啦。
【AAA竹笋批发商：报警抓你.jpg】
【琦琦：呲你.jpg】
【AAA竹笋批发商：呲你.jpg】
【AAA竹笋批发商：为什么你的兔子有小水枪？】
霍琦不回他。
竹稚和空气聊天，也能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截她的头像P到兔子大头上。他对着霍琦呲水笑了半天，发回给她，批注：你的专属。
【琦琦：墨镜呢？】
竹稚动动手指，装作没看见她的要求，给自己也P了个，把自己的头像P成兔子头，再戴上独属的酷墨镜。
【AAA竹笋批发商：这儿呢】
这卖的确定是竹笋吗？
【琦琦：……】
【琦琦：你该去当国宝。】
【AAA竹笋批发商：骄傲.jpg】
竹稚耍赖得了趣，隔三差五便要在她面前刷下脸，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明晃晃挥一下爪。
用霍琦的话说，这是吹夜风把脑袋吹傻了。
正值暑假，霍琦也有了空闲，补课、写作业之余，偶尔出几趟门去市内看展，打几把游戏，无所事事的竹稚会随机刷新点位，出现在她家门口、楼下，玩奇迹换装小游戏。
今天是黑白的，明天是灰霭的，后天是蓝白的，又一次拉开门发现竹稚抱了只熊猫公仔时，她习以为常地松开门把：“进来吧。”
竹稚移开熊猫，露出一张脸，惋惜地叹气。
差点就能让她看见熊猫后面还有熊猫了。
他摘下半边墨镜，将墨镜塞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熊猫没当成，他又演起了卖报的小行家。
高中有志愿时长要求，竹稚选择去志愿站当志愿者刷志愿时，站岗几小时，跟隔壁报亭大爷唠嗑，帮大爷推销，最后抱回大爷卖不出去的一束赠花。
旧报纸裹着满天星，满天星里塞终于想起来要还的橡皮擦。他套了奶茶保温袋，心情愉悦地往家骑，车叮当叮当晃当一路，摇落许多细碎，洋洋洒洒飘成地面金斑。
他浑身是戏，偏偏演技不佳。背了一路词，敲开门，推销到一半，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斜靠在门边：“姐姐，我像不像报童？”
霍琦抱着奶茶袋，还没弄明白闹的哪出，先是怔然，复而恍惚，掀了袋子，幽幽看他：“下回骑单车送牛奶，更像新时代的报童。”
“共享还是电动？”
“骑哈喽，拎茶百道的袋，送一点点A2去茶底。”
竹稚凝眉想了会，反应过来乐出声：“那我叫‘饿了吗’。”
他比六到耳旁，对着莫须有的电话，看着她，笑意盈盈邀请：“喂喂，这位小姐，你饿了吗，到我家吃饭吧。”
霍琦无法拒绝一束摇碎的满天星。
“就这一回。”
“放心吧，”竹稚眨眨眼，“下回我提前预约，绝不会让你家的菜年华虚度。”
霍琦没理他，竹稚跟在其后，长吁短叹：“一颗菜的青春能有多长……”
“打住。”
夜里不睡觉，发信息给她，开关开关灯美其名曰试探她睡着没，霍琦窗帘一拉，手电筒一打，晃了他的窗，面无表情，单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琦琦：你屋闹鬼了？】
【AAA竹笋批发商：00】
【AAA竹笋批发商：你觉得呢？】
【琦琦：你背后有个影子】
【AAA竹笋批发商：啊？】
闹人不成反被吓，竹稚在聊天框里聒噪地“我要闹了”一晚上，得到了霍琦拉上窗帘的回应。
唰啦。
她松开窗帘，摁亮夜灯，倚在床头，表情淡淡，搜索“竹马没脑子”“吹风副作用”，仔细看过，确定吹风不会使人失智，至少失智不是这个反应，欣然入睡。
次日醒来，静音一晚的聊天框炮火连天，炸弹和蛋糕齐齐炸开，从天而降，洋洋洒洒铺齐了她的屏幕，霍琦沉默而又拘谨地打出省略号。
对面没回。
哦，凌晨一点半睡的。
看来没醒。
她停下划动的指尖，关掉屏幕，呆坐床边，回忆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最开始，是一把王者。
他问，想不想看星星？
她回，想上星耀。
他回，想看就好。
她说，星耀。
竹稚问，睡没？
霍琦没睡，也不想回。
万一他发来艾莎的配音视频呢？
“Do you want a snowman?”
也许回复后，他会朝她喷泡沫雪，就像前几天忽然买来泡泡机喷她阳台一样。
兴许这是一场针对小刺猬的谋杀，因为他没有吃到葡萄，所以看刺猬酸。
她还在回忆这几天竹稚的所作所为，为非作歹，犯上作乱。
对楼灯开始一闪一闪。
挺晃眼的，霍琦眨了几次眼才反应过来，是竹稚的新操作。」
于是她坏心眼地吓唬了他一下。
没想到他那么晚才睡。
胆小鬼。
好笑之余，她心中闪过一丝内疚，低头见聊天框炸弹还在炸，努力抿了下唇，忍回笑，那点愧疚灰飞烟灭，她愉悦地哼起小调。
霍琦跟父亲约好今早一起去医院接母亲下班，暂时没空理会随时可能上门的幼稚鬼，她给竹稚发了条短信，收拾东西离开了家。
这片学区房居住的大多是教职工以及附近的学生，霍家这套是早年为了霍琦上学，锁定小初高学位，经竹爷爷介绍，从一位退休教职工手里买下来的，房子不大，容纳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父亲的工作地点在市外另一个区，单程一个多钟，数月前，母亲也升调到医院新院区任职，两人工作地点近，干脆就近找地方住，家里剩霍琦一人。
母亲本想为她申请校宿，床位不足没批下来，再加上霍琦喜欢独处，她磨了几次，母亲终于松口让她一个人住，只是麻烦对面阿姨、亲朋和竹爷爷多照看她，又请了保洁阿姨，两人有空便回来。
半月没见，又是周末。霍父思女心切，给司机放了假，开车来接她，他攒了一箩筐话，一路没停过，从最近读了什么书，到读书要努力读，玩要使劲玩，再到两人布置的客厅，给她安排的新屋，粉刷的漆色，配套的学习椅，楼下的狗到竹爷爷的好友白爷爷。
霍琦躲在后座，偶尔应一声，眼睛黏在手机上，实在没想明白这狗是怎么跟邻居白爷爷扯上关系。
“白爷爷跟你说了吗，他们正考虑把那只狗领回去。”
霍琦回魂：“没呢。”
“起初，我是想问问竹老师要不要，他们家热闹点好，可惜竹老师不要，说吱吱还在读书，家里一只皮皮就够吵了。”
“人有名字的。”
吱来吱去像只小老鼠。
“哎呀差不多，都差不多，我网上冲浪，可多鼠鼠了，以前用电脑上网交友还得发帖子啊，邮件啊，现在不一样，足不出户也能交朋友，你跟小竹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霍琦搪塞“我们学习呢”，她疑心他最近找回了早期微博账号：“你还会冲浪？”
“会啊，前阵子你华叔还说要弄个线上平台推广，让我帮忙拍宣传视频呢，改天我给你们也拍一个。”
听着多先进似的，霍琦：“打住，两码事，我不用，竹稚也不用。”
“行行，你们现在小孩讲究。”
霍琦别开脸，窗外风景好。
果不其然，霍父唉了声，开始忘忆往昔：“想当年，我们小时候，都是在泥里滚着，现在见着你以前那些叔叔，彼此都得客套几句，也分不清谁是大东和二娃了，你们要珍惜。”
霍琦只觉着好大一口锅：“你珍惜啊老霍，我跟我的朋友好着呢。”
“那就好啊，我珍惜着呢，”霍父听不出她的暗怼，“想当年，霍女士还有个小名，青年联谊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叫佳铭，后来才知道，那是假名……”
霍琦有些困了。
她把座椅放下去：“请告诉佳铭女士，我也曾醒过。”
“你换个姿势，这样睡不舒服。”
“我就要这样，吱吱也这样，我们都这样。”
霍父又是“唉”又是“怎么这么不可爱”，霍琦眼一睁一闭，扯着大旗，随口给竹稚套了个人设，还不忘补全：“你可别去问人家啊，多尴尬，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知道，滚泥巴的事别跟你妈讲。”
“我才不信你滚泥巴，从哪的文摘学的，”霍琦哼哼，“别烦，我要跟佳铭女士告状你糊涂了。”
霍父还在碎碎念些什么，像是在说她比他还像老板，霍琦扯了下唇，想笑又觉得笑累了，她没什么困意，闭目养神，伸直了脚，勾着脚尖拉筋，也没仔细听，等深思再回来，他已经讲到了准备带她们出游的事。
她掀了掀眼皮：“什么时候的事？”
“你明阿姨叫小竹去玩，让你一块去，去不去另说，人家邀请都到了，我们也要礼尚往来，况且你跟小竹读书多累啊，带你们去散散也好，地址你们挑。”
“不是，我是说去海市的事。”
“你俩还没商量啊，”霍父顿了一瞬，他压低声音，含糊其辞，“阿姨有点事，小竹得去，本来你妈妈要去的，她请不了那么多假，阿姨邀请你们一起，她带你们去玩。”
越听霍琦越困惑。
且不说霍父的遮遮掩掩十分拙劣，欲盖弥彰，竹稚一句也没提过，更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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