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安仔被鸟叫吵醒，一只蓝色小鸟居然站在他床头，大声啼叫。
鸟看到他动了，扑棱棱从窗户飞走了。
自从高中，他几乎没有过超过四个小时的睡眠，总是一两个小时就醒了，醒的累了，就在似睡非睡之间恍惚，白天就浑浑噩噩，陷入巨大不知道为何在人世间的悲伤中，痛苦、难过、流泪。每天都在计划去死，或者在网络上查找如何才能去死。
他现在甚至想吃早饭，他已经十年没有吃过早饭了。
门口的小桌子上还真的有早饭，虽然只是简单的白粥和本地的一种他不认识的咸菜。
他无比享受这样的早晨。可是吃着吃着，他又哭了。他知道，加倍的药量会带来虚假的正常，这之后就是更加痛苦的黑暗。
他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吃完了粥。这应该是他人生最后一个美丽的清晨，最后一顿早饭了。
他习惯性的打开微信，手机里有母亲发来的未读消息，他没点开，而是点开了文件传输。里面有一段昨天半夜三点多他给自己发的语音。他点开语音，里面的声音没有语调没有情绪也没有一丝活人感，他这才想起昨晚有个女孩来找过他。要不是这段语音，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还没听完，就把这条语音删了，太诡异了。
所以，真的有车带他去下燕镇？
安仔吃药、换衣服、拿上背包，桌子上还放着那瓶店主给的喷雾，5ml的小瓶，还剩半瓶。他把喷雾狠狠喷在衣服上，他必须坚持到下燕镇。
客栈外，路边，一辆红色两厢小车，司机落着窗户在抽烟。
安仔走过去，“是送我去下燕镇的吗？”
他说完，自己都很惊讶。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跟陌生人如此顺畅地开口说话了。来这里的路上他干脆假装哑巴，不得不沟通的时候，就用备忘录给人打字。结果在候车厅真的遇到一个哑巴，跟他打手语，吓得他慌张躲开。对方一定很受伤吧。
司机：“上车。”
他一路上都在拍照、录像，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甚至，他都有些后悔到这里来寻死了，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虽然这只是药物造成的假象。
司机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里开得飞快，看起来对这条路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眼都能把他送到。想到这里，他笑了。他是去见阎王的，闭眼开车确实能把他俩都送去见阎王。
这难得的快乐……
车路过景区大门和三辆大巴车，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入口，两边的灌木都有一人高，尽管是大白天，这入口也黑乎乎的。如果不是司机直接把他送到这里，根本看不见这小小的木栈道入口。
安仔问：“多少钱？”
司机：“下车。”
安仔只好开门下车，背上包走进步行栈道。就这么沿着木栈道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见一个木制指示牌，上面写着“双燕归巢”，旁边标了一个箭头。
他按照指示继续走，转过一个拐角，眼前顿时开阔，这个观景台是伸出山外的，脚下山涧，对面是峭壁。山中雾气昭昭，云雾缭绕。
今天走路的量，已经超过他最近一年的步行总数了。
他甚至连瓶水都没带。他靠着山体一侧坐下来休息，等待下一波到达这里的游客。
半小时后，上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了安仔一眼。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小瓶矿泉水，递给他。
安仔一愣。
中年男人说：“一看小年轻就没经验，水都没带吧，拿着喝。”
安仔接过水，心想，不能在他面前死。
中年男子拍了几张照片，离开观景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上来一对儿年轻情侣。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观景台上互相拍照、自拍。
其中那个女孩笑着对安仔说：“帅哥，你能帮我俩拍个照吗？”
安仔想，还没人叫过我帅哥，不能在她面前死。
他帮小情侣拍了合影，又坐了回去。
又上来十几个中年大妈，吵吵闹闹。
安仔看着她们想，自己母亲如果也能跟同龄人出来玩，而不是被自己困住，应该也会这么开心吧……
大妈们，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陆续离去。
好难选啊，到底要选什么样的游客呢。
下午，几乎没有什么人上山了。
天色变暗，一个戴着红袖箍的巡视员从山上下来，看见安仔，说：“小伙子，走啦，赶紧下山。不然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很危险。”
安仔刚想说，你能不能帮我录一段视频。还没开口，巡视员就蹲下来看他，问道：“怎么了？你还好吧？是身体不舒服？”
安仔又哭了，他们为什么都对我这么好？
巡视员说：“呦，还哭啦，失恋啦？没事，来，我陪你下去。我跟你说啊，小伙子，回去啊，洗个澡，理个发，吃顿好的，好姑娘满大街都是。”
安仔就这样被送了下来。他正发愁怎么回到听花小筑，就看见对面路边停着那辆红色两厢小轿车，司机对他喊：“上车！”
他又被带了回来。
房间门口的小桌子上依然放着餐盒，但是安仔完全没胃口。
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找店主了，他觉得自己全部的能量已经耗尽了。
巨大的悲伤正如他早上预料的那样，铺天盖地而来。把他压在地面无法喘息。
他就这样在房间的地上躺了一夜。看着窗外月亮慢慢划走，黑夜变成灰白，直到大亮。
他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摸到背包，往嘴里塞药。
楼下，那个红车司机还在。似乎店主知道一切，知道他昨天死不了，知道他今天还会去。
店主还知道什么？他不知道。
这次，安仔刚到“双燕归巢”的观景台，就看见两个愁眉苦脸背着巨大黑色双肩包的中年男人，正在给自己的媳妇和看起来大概八、九岁的孩子拍照。
他们皱眉抿嘴明显烦躁的表情，觉得肩上的背包重，觉得老婆事儿，觉得孩子烦，觉得工作很累，而出来玩更累。可他们不知道，能这样活着，对他来说是永远可望不可即的幸福。他们看到自己的死亡，应该会珍惜眼前的一切吧……
安仔删掉了跟店主的vx对话，清除了缓存。然后迅速把仅剩的一点点喷雾，全部喷在自己衣服上，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去，跟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大哥，你能帮我录个视频吗，我想发给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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