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得知了谢昀的过往之后,尚谷觉得如果再见心里必然会不自在,这几日也真就没再遇到过。
周朝素来是为人君者不可一日不学的传统,听说这几日宫里那位小皇帝数次向邓圭大将军表示对千山书院心向往之,请以入院。
结局可想而知,驳回。
小皇帝年方十三,审时度势之下同意在书院中挑几位才学绝艳的教授为其进讲,原本小小的讲师资历绝不够,可好不容易有点抉择的权利,范围自然越大越好,凑数也显得热闹。
尚谷就被殃及了。
以讲师的身份进宫,尚谷拿出了惯常做法,装病。
眼见着前日还活蹦乱跳的人在榻上一卧不起,毕竟是自己招进来的,佟度也来亲自探望。
佟度在来之前就觉得这病太巧,可来了之后隔着屏风只见尚谷恹恹地靠在榻边,起身说话都不能够,咳嗽连连差点背过气去,才算打消了疑虑。
不免关心:“怎么突然病这么重了,吃着药了吗?”
尚谷有气无力半躺回去,“方才药童来过,药已经喝下了,前辈不必担心,只是……陛下那儿咳咳咳——”
佟度见她又要喘不上来,忙制止:“好了好了,我会代你向大将军解释,你安心养病即可,这几日不能再吹风了。”
尚谷遥遥谢过。
等人走远,白山从书架后走出来,有话不知该不该问。
“你有话就说,老往我这儿看什么?”
白山坐在榻边,问:“殿下不想进宫看看吗?”
到了长与日之后就是她一直陪在尚谷身边,最初那段日子虽然尚谷嘴上不说,可经常看着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小物件发呆,神情像个思乡的大人。
尚谷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我去,去做什么,给那位下跪吗?”
当下那位皇帝是尚谷祖母弟弟家的小孙女,当年尚谷被毒杀之时才出生不过十二个时辰就被抱入了宫中,鸠占鹊巢。
尚谷虽然名义上当了几天皇帝,却是连那个位置都没坐过,史书上的寥寥数笔还是紧跟在父亲哀诏之后蹭的,谥号也没有。
也是因着“生前”无即皇帝位的祭天祭祖,“身后”也无皇帝的陵寝规制,长与日众人便也都只称出生后即给的封号——临阳王。
尚谷心里也知道当年一切与宫中那位无关,但总不能上赶着给自己添堵。
纵是语气轻松,还是在意的,白山挨了敲就乖乖地不说话了。
晚间时候尚谷就听到消息,那位小皇帝选了三人,谢昀亦在其中,其余两人则是书院中刚升职不久的教授,让书院受人敬仰惯了的那些长者颇下不来台。
谢家还真是,决定把宝押在那人身上了。
“小尚老师在里面吗?”
是谢昀的声音,听见人就在门外,尚谷忙和着外衣上了榻,白山也立刻躲到了柜子后面,还以为他这时候应该在家中和家人喝几杯才是。
“谢前辈吗,我身体不便咳咳,是有什么事吗?”尚谷虚虚应了两句,不知来人是要做什么。
“有孙教授的信,想来应该告知你一声。”
孙颐的信。
“师兄的信吗?前辈请进。”
谢昀进门将孙颐在信中所说之事告知,孙颐失踪一个多月竟只是想着写几篇游记,跑去爬山去了,因骤雨被困,不日将归。
似乎是担心尚谷不信,谢昀将信放在了书案上才离开,并未带走。
尚谷起身拿起那封信,是孙颐的笔迹,遣词造句风格也并无问题,尚谷能够确定是出自孙颐之手。
看起来他这段时间待得很自在。
既然已经有了人的消息,她也没什么必要在书院待下去,只是临近大考,书院上下事务繁忙,她也还没想好借口应付佟度,倏忽间已经是立冬了。
书院从早上开始就炖煮了一大锅热乎乎的羊汤,鲜味弥漫,连扫洒的侍从们也都有一份,喝下去整个人暖融融的,似乎就足以好好过完这个冬天。
长与日的冬日是不会下雪的,离仲都下雪的日子却已经没隔多久。
下雪的时候瞳湖会结上冰面,雪在之上融化又落起,愈结愈厚,那时候瞳湖就又像是仲都的眼睛了。
今夜无月,夜幕如墨,风里似乎一股有难闻的硝烟味。
尚谷内心警觉,不是似乎,而是确定。
果然,火是先从由师长居住的红霜院开始起的,尚谷还以为自己鼻子出问题了,但才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赤红的火光就在不远处。
不止红霜院,其他院也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可是,怎么没人!
没有人救火,也没有人逃生,睡得再熟也不至于还醒不过来。
“白山,快,去松风院,将人全部叫醒!”寒意升腾,尚谷忙分工让白山去把松风院的人叫醒,自己跑去叫芙蓉院的。
尚谷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走水了”,无一人回应。
眼下书院里正式人员最为齐全的时候,为了准备大考,不少教授讲师都选择了暂住书院,还有些许已经结业的学子回书院一同准备。
尚谷跨过拱形院门就看到地上躺着不少人,是书院的侍卫,尚谷蹲下拉扯了几下,叫也叫不醒,打也打不醒,但是还活着。
没工夫管他们,尚谷忙跑去挨着挨着敲开门,一群人睡得无知无觉。
是中毒了。
但好在终于不是她一个人,有几人已经听到了尚谷的呼喊声,披着外衣就跑了出来,被红霜院那边已经烧得照亮半边天的情势吓一跳。
“小尚老师,这是怎么了?!”不等尚谷回答什么,就立刻折返回去叫醒同屋的人。
方才来的时候还只是红霜院那边火势较严重,可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整个书院已经被热浪包围,正在往内收,再不出去,这屋里的所有人,都会像烤熟的焦焦脆脆蚂蚁。
尚谷指挥着清醒那几位,安抚了昏昏沉沉看到此情此景吓得双腿一软跌在地上那几位,实在有些心累。
范围太大,人数又少,救火是不太可能了,尽可能跑出书院才是正解。
“老师,叫不醒!怎么办!”屋内的人着急得带着哭腔问。
“用水泼!水云间的学子有吗,找他们拿针扎,实在弄不醒的就先拖到空旷的地方。”
松风苑那边的女孩子更多,不知道白山怎么样了。
火势越燃越烈,毕竟是居住的地方,书籍、物件、衣物无不是最合适的燃料,根本无法控制。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人从院外在往里放箭,簌簌声破风而来,是早早谋定一网打尽了。
尚谷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滴落,背着人找石阶石桌下能够掩蔽的地方,有火光照映,倒是看得清脚下的路。
如此声势浩大,应该很快就会被官府发觉,至于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就看命了。
“呃……”
尚谷循声望去,是宋差正回屋内带出其他人,脚上中了一箭。
看箭羽,是西北的箭。
“小心!”宋差已经来来不及避开,尚谷拔剑到人身前,箭尖与剑身相碰带着刺啦声滑开,简洁明了吩咐:“先找个有遮挡的地方待着。”
好在已经有侍卫赶来,帮着叫院内的人,“小尚老师,今夜不少人都中了毒,所以来晚了,松风院那边褚溪已经带人过去了。”
“好,留几人帮照看他们,其他人跟我出去。”
根据每次放箭的数量,外面的人应该在三十上下,红霜院那边安排的人应该会少点。
近百人的西北人进入仲都,竟无人探查,真成筛子了,邓圭那个废物玩意。
屋内是绝不可能待着,外面有掩体的地方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只能先解决书院外那群放箭的。
“是。”
尚谷正要出去,就听见一个年纪较小的学生哭着叫自己,“尚老师……”
“我们不会走,就在书院外,先把放箭的收拾了,跟着你学长们好好待着。”
但书院已经不像进来的时候那么容易了,墙面和大门上均被泼上了火油,墙体本身没点燃,火焰却借着油在上方流动着,大门的边角处则已经烧红了,外面还被铁链给锁了起来。
有人试图从墙上翻出去,双手才刚撑上去便随着惨叫声和一手水泡退了下来。
“小尚老师,东厨那边有一扇角门,或许可以出去。”
众人当即往角门出走,但是纵火的人对书院何其熟悉,角门仍是从外面被铁链扣住。
不过角门的用料自然不如大门那么厚实,有人提刀往前砍,很快见效,尚谷上去补了两脚,木门滋哑裂开,其余人忙跟上,彻底打开了一条路。
众人朝着放箭的方向追去,对方见人追了出来,并没有正面对上的打算,立刻往后方遁逃。
赶到松风院墙外时,那群人同样选择了直接收手。
风太大了,火势顺着涨,书阁已经焚烧殆尽,两处住所的屋顶梁柱经过一轮,不少已经撑不住,开始往下砸落。
回去时尚未恢复意识的人已经乌泱泱躺满了院内的空旷地,尚谷交代人看到这边,自己又往松风院那边跑去。
方才已经安排了人骑马去官府送信,带官兵和医师前来善后。
白山做得很好,加上松风院未中毒或者中毒较浅的人数更多,更加有序些。
只是学生才安置得差不多,白山就被褚溪以可疑人员为名给拿下了。
像尚谷当日进书院时那样,手和上半身都被绑了,左右各站一侍卫将人看管在角落。
“不帮着去找失踪的那几位,浪费人手看管帮着救人的,褚大人这是什么明察秋毫的打算?”尚谷冷眼看向褚溪。
褚溪还没回答,下属来报:“大人,红霜院的火实在太大,怕是……只能等官府的人来。”
后半句不如说等着烧成炭呢。
红霜院最先起火,火油味更冲,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至于逃出来的这些小崽子,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真失手也就失手了。
褚溪朝尚谷走近,此人容貌硬朗,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加上第一日就闹过不愉快,尚谷这一个月来都没和人多说过一句话,迎面碰上也装作眼瞎略过。
眼下情势危急,二人是针尖对麦芒,都不落下风。
尚谷并未后退,握紧手中的剑。
“尚谷与可疑之人同谋,一并拿下,若敢反抗,以贼人处之!”
褚溪终于还是停下脚步,交代两句手下,自己明知红霜院的情况还是不回头地赶去。
尚谷差点忘了,这褚溪是佟家家仆出身,佟度今日可是在红霜院的,不见他人影,是该冲进去全了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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